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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校友总会创刊号:北大沿革简介之四:红楼遗民 孙郁
作者:admin    更新时间:2010-09-20 17:25     点击量:389

(台湾校友总会转自北大校报七九期)

红楼遗民

·孙 郁


  谈起北京大学的历史,就想起了张中行先生。我以为他对老北大的叙述,是我们认识这所学校的窗口。
  关于北大红楼的描写,知堂的回忆录影响最大,张中行次之。后来邓云乡等人的文字似乎都没有两人形成规模。知堂看人看物,是亲历者的眼光,似乎没有圣物。张中行就不同了,对自己的母校有深的眷恋之情,前辈的一切也被高贵化了。我一直认为后人对北大的描写有点圣化了,那原因实在是因为后来的教育问题,对比之下老北大让人不胜神往之。《负暄琐话》有专门的文章讨论红楼的风气,其实是对作者写作时期的社会教育不满的表达,意思是民国的教育还有可留恋的地方,而当下却没有什么意思了。浏览老北大人对胡适、蔡元培、知堂的回忆文章,可谓一往情深。有关的回忆文献成了现代文化史上有趣的资料。我们看张中行关于北大的描述,自己的生命就在那里寄托着,似乎那是自己精神的家。其实他不是不知道那时教育的问题,可是一旦美好的东西失去,人们还是追思不已的。旧文人喜欢述圣,新文人愿意誉师。胡适这样,徐志摩这样,梁实秋也这样。北大弟子也多少染有这样的风气的。
  红楼的好处自然是精神层面上的。西方重要的教育理念,都呈现在这个地方。至于张中行的看法是有多方面的。师资的精良,视野的开阔,学风的朗劲,在近百年的中国可谓是最好的时期。不仅外国的流派在此有所表现,旧学的研究也进入高的层面。张中行每每不忘的是学术背后的精神,比如讲到宽容,他就多少有遗民式的眷恋。因为那时的学风不被单一的色调所占。张中行举例说,师生之间是有民主精神的,比如:
  一次是青年教师俞平伯讲古诗,蔡邕所作《饮马长城窟行》,其中有“苦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两句,俞说“知就是不知”。一个同学站起来说:“俞先生,你这样讲有根据么?”俞说:“古书这种反训不少。”接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出六七种。提问的同学说“对”。坐下。另一次是胡适之讲课,提到某一种小说,他说“可惜向来没有人说过作者是谁”。一个同学张君,后来成为史学家的,站起来说,有人说过,见什么丛书里的什么书。胡适很惊讶,也很高兴,以后上课,逢人便说:“北大真不愧为北大”。(《负暄琐话红楼点滴二》)在张中行诸多回忆北大生活的文字里,他最佩服的人是有学问的,北大的教员水平之高,是一般学校所不及的。其次是怪人,有学识又怪,那就好玩了。学问可以益智,那是不错的,但有个性,独立文坛,就会滋养人生出幽情。如果两者合而为一,就更让人起敬意。他似乎快意于这样的人物,从中可以领略到什么吧。大凡怪的人,思想也异于常人,因为不从世俗的路走,经皆也不同于别人的。比如《刘叔雅》一文写道:
  三十年代初,他在清华大学任国文系主任,在北京大学兼课,讲六朝文,我听过一年。他的大名,我早有所知。这少半是来自读他的著作,其中有翻译日本丘浅次郎的《进化与人生》;中文的是他的权威著作《淮南鸿烈集解》。听说他骈文写得很好,没有见过。大名的多半是来自他的不畏权势。那是一九二八年,他任安徽大学校长,因为学潮事件触怒了老蒋。蒋召见他,说了既无理又无礼的话,据说他不改旧习,伸出手指指着蒋说:“你就是新军阀!”蒋大怒,要枪毙他。幸而有蔡元培等先生全力为他辩护,说他有精神不正常的老病,才以立即免职了事。不论什么时代,像这样常人会视为疯子的总是希望有的,这使我不禁想到三国的祢衡。而这位祢衡就在课堂上,一周见一次,于是我怀着好奇的心理注视他的举止言谈。
  《负暄琐话》讲了不少有智性而带有趣味的人物。从读人的角度看一所学校,意味是深长的。关于大学的叙述,现在已有诸多理论了。张中行的谈北大,都是经验性的,感受的成分淹没了理性的教条。一般人谈北大,有学术北大和政治北大之分。张氏自然属于前者。他的文字里恋的是学识与精神。尤不忘怀的是学识里的大境界。他几乎不喜欢”师道”这样的话题,因为在高的境界和精神的力量里,这样的话题就没有意义了。师的价值是和学生一起疑,而不是主奴的关系。母校感染他的地方也在这里。他在意的是老师思想的纯粹的意义,是精神高度带来的愉悦,而社会层面的东西就不甚了然了。在我看来这是他思想上的一个盲区,他没有看到大学的力量还有对时代的批判功能。知识分子干预政治在那时是不得已的选择。北大的存在,一直纠缠着政治与学术的话题,但有相当长的时间,人们把这个话题狭窄化了。张中行厌恶政治里的仇杀、暗算。在知识的海洋里,阶级的斗争显得多么渺小啊。他知道这只是历史的一个过程,而不是思想的全部。而思想的永恒的那个存在,则是我们要久久纠缠的。有什么比知识的攀援更有意义呢?在事功与纯粹之间,后者给他的诱惑是显然的。
  知堂在纪念北大成立三十二周年时,有篇文章叫《北大的支路》,大意是大学有读书不忘救国的传统,也有为学术而学术的传统。其实他自己是倾向于后者的,但在战乱频仍的时代,也只好把为学术而学术看成支路,那是无可奈何的缘故吧。社会流行的东西,北大倒不必去估计,要研究一些深层的东西,提供一点精神的资源才是真的。照知堂的意见,大学的任务是做别人不做而不做人家所做的事。既可以远离热闹,又能静心地在学问里。倒是鲁迅看重精神的力量,以为大学要有精神的闪光,不为迂腐的存在所扰。他在《我观北大》的文章里说:
  既然是二十七周年,则本校的萌芽,自然是发于前清的,但我并民国初年的情形也不知道。惟据近七八年的事实来看,第一,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虽然很中了许多暗箭,背了许多谣言,教授和学生也逐年地有些改变了,而那向上的精神还是始终一贯,不见得弛懈。
  鲁迅的意思是,北大不能没有思想的喷射。知识如果到了自恋的程度,是与改良人生的路很远的。不喜欢大学里政治化的倾向,是一般学者的态度。但在政治出现问题,人生沦入黑暗的时候,大学里的声音显得多么重要。张中行在那个时代,政治是不敏感的,思想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今天看来,并无什么大节问题。可是,问题的复杂性是,你要摆脱政治,可政治偏偏纠缠着你,有什么办法呢?他后来坎坷的路,不就是政治的原因?
  不管人们怎样解读北大的历史,张中行坚守的是另外一个北大。那渐渐消失的、不复存在的北大,那个被蔡元培激活了的自由而多样化的北大。他沉醉在无数智者的灵魂里,在曾闪现过的精神的波光中打捞逝去的遗存。那些超功利的狂士之迹,那些无私的精神游走者的声音,对他都是一个遗梦。他甚至觉得在这个梦里比别样的存在更好,自己也确实成了那个时代的遗民。
  张中行往矣,他和他的北大梦,都消失在时光的空洞里。今天的北大怎样,我知道得很少。只是觉得,像张中行和他的老师那样的人,我们已经很少见到了。
  孙郁1957年生于大连,文学硕士,现任北京鲁迅博物馆馆长,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主要著作有《鲁迅与胡适》、《鲁迅与周作人》、《周作人和他的苦雨斋》、《鲁迅藏画录》、《文字后的历史》、《远去的群落》、《微笑的异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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