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56年手工业合作化时,由几十位手工业者组织的制鞋合作社,靠几十双手和一块糊袼褙的门板起家,发展到1972年有几百万元固定资产、几百万元的年产值和几十万元年利润的服装厂。林炎志进厂时,服装厂转为电子显示仪器厂,厂里刚打下第一栋楼房的地基。这一切都是边生产、边建设,没要国家一分钱。厂里老工人多,不理会档案写什么,只看重实际干什么。
林炎志实际干什么?怎么干?无须我罗列。这不是写好人好事。他与妹妹有两次对话似乎值得一写。
1974年的春节前夕,林炎志回到家,打夯一样做到椅子上——腿撑不住劲了。
“我刚洗的椅垫……”妹妹没有说完,望着一身工装的脏哥哥立住脚,轻轻摇头。
林炎志只把脖子扭一扭,两眼同妹妹忧伤的目光相遇了。刹那间,作了一番对话:
“你累成这样子,可要小心肺病复发……”
“我说过,别人花三分力气可以入党,我花十分行不行?别人花十年,我花三十年行不行?”
“十个英雄有七个是追认为共产党员,你连追认也不可能。”
“追认是盖棺定论,胜三十年党龄。我要的是过程……”
妹妹叹口气,说:“你就这么脏着过年?”
林炎志掏出三个冷馒头:“有开水吗?”
妹妹沏好一杯茶:“带条褥子走吧?”
林炎志掰块馒头入嘴:“睡工作台比睡床暖,没床板缝,不漏风。”
“你嗓子哑成这样!”
“我当班长了。”
“睡工作台加班加出来的?”
“我们班组评上了局先进。”
“我真为共产党遗憾。”
“什么话?”
“不、识、货。”妹妹在哥哥脑门上按一指头,却遭来哥哥粗鲁的一声:“屁话!”
1975年岁末;林炎志又是一身脏着回到家。妹妹又要沏茶,他一把抓过暖瓶:“我自己来吧。”
“没把十分力都花在厂里?”妹妹调侃。
“我有的是力气。”林炎志吹吹热气,目光在蒸汽上方望住妹妹,睒睒眼皮,轻轻地、略带激颤地说:“我入党了。”
妹妹笑着点头:“中央正式下文件了,给爸爸彻底平反。”
“真的?”林炎志放下杯子叫起来。
“中央还通知北京市公安局彻底为你平反,撤出你坐监狱的档案,当众销毁。”
“文件在哪儿?”林炎志抓住妹妹摇一摇。
“你们没传达?”妹妹一脸惊讶。
“没呀……”林炎志两眼狐疑,望着妹妹。妹妹问:“真的入党了?”
林炎志庄严点了点头。
妹妹流泪了。那年月入党难,因为共产党员是执政党,党票能带来各种好处。于是,各种各样的人都想往党内钻,鱼龙混杂。越是信仰真诚,越是入党难。家庭有政治问题而几十年奋斗不得入党者处处都有,何况自身还有蹲监历史,若不付出感动上帝的代价,怎么能跨入那神圣的大门?
妹妹哭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