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随笔

段一平

一、初来吉林

二、梨树偏脸古城的调查

三、集安高句丽考古四则

（1）鸭录江沿岸调查与仙人洞遗址的发掘。

（2）砖瓦场清理古墓与吃熊掌。

（3）浴池工地发现文字瓦当。

（4）良民的古墓清理概略。

一、初来吉林

1962年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教研室的秘书吕遵谔先生（辽宁金牛山猿人的发现者与发掘者）与我关系很铁，他从东北回来私下对我说，他去吉林处理，助教白镕基。带领北大学生在该地实习期间发生的一些问题。处理结束后吉林省博物馆馆长王承礼提出要几名北大的毕业生去该馆工作。学校已答应。当时我正处在斋堂劳改回校之后。那时许多单位都不敢接收右派，吉林有此机会就不能放过，争取来吉林工作。

金秋十月，离开北京。先去承德，看望女友，话不投机，彻底断绝关系后就直接来到长春了。

来到之后才知道，吉林省博物馆已经接收了全国有名的大右派张伯驹担任付馆长主管书画工作。还有西北大学考古专业毕业的方起东，57年时他才17岁，就当上了右派。我是第三个来馆工作的右派。当时已到深秋，周六报到。休息一天，周一尚未起床，馆长王承礼同志就到宿舍来。第一句话就说，“欢迎！欢迎”第二句话就分配工作。今天你就去调查古城址，我在吉林的考古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二、梨树偏脸古城的调查

调查古城由历史部年龄较大的李健才领队，陈相卫刘宣棠和我等四人参加，先后调查了，怀德县秦家屯古城，和梨树偏脸古城。回来整理调查资料时，领导规定偏脸城由我负责整理。这时我才知道，梨树偏脸古城已经有我北大的大师兄严孝慈，省博物馆的元老武国勋等多人调查过，都有简报友表，我是第四个重复来此调查的，只能是“覆查古城调查”覆查报告很快就完成了。抽时间看了些文献，就大胆提出，此古城为辽金时代的又一“韩州”所在地。此说与前人所说不同。此简报63年11期在《考古》杂志上刊出。当年考古研究所所长夏鼐同志总结新中国考古收获中肯定了此说。“偏脸古域”为又一“韩州”所在地。此说可谓一炮打中，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谁知，这只是我个人的愿望，很长时间我才体会到，这是对我的考查，测验一下能否胜任此项工作，考试结果我写的简报。最先发表。是用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单位的名义发表的，只有最后执笔有“段静修”三个小字。之后多年再没有执笔机会。只是做一些资料保存的工作而已。

三、集安高句丽考古四则

（1）鸭录江沿岸调查，与仙人洞洞遗址发掘。

一九六二年集安的古墓群被列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当时还成立中朝联合考古队，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与外国人合作的考古项目，据说周总理还多次过问此事，还说“人家来寻根问祖的，一定要做好此项工作。”为此吉林省派出考古队长共产党员曹者祉和共青团员李殿福二人参加联合考古队，在东北地区参加发掘工作，长达三年之久，其他人员都要为联合考古队服务，首先要弄清洞沟古墓的现状。同时要把吉林境内的高句丽遗址都调查清楚。首先是集安境内遗存调查清楚。我们开始沿鸭录江北上，经麻线沟，良民再北上爬过天桥到仙人洞约百十里路，这里用“爬”字过天桥这并不是简单的动词，而是实际形象的记录。去时，天已黑，没有注意栈道下的江水，返回来时是上午，能看到崖下为滚滚江水，一栈道宽约一米高几十公尺，通过时都心惊肉跳不敢直腰，是爬着回来的，同行的有陈相卫，刘宣棠，还有临时到考古队参加劳动的郑国，等四人，由于道路艰险所以留有印象，沿途在沟口及轻平坦之处，友现有用巨型基石建筑之高句丽石墓。遗址只有上套村的沟口不远处和仙人洞村两处，清理二个探方，无舍收获其他就未调查了。

（2）发掘古墓两座，吃了四只熊掌。

调查是条线，只有发掘才是个点。1964年秋，集安太王陵公社的砖瓦场内有古墓两座已残破。影响取土就申请清理、拆除。领此任务的是陈相卫和我俩人。记得该两墓南北相柜不到五十米。正北是太王陵，约千公尺左右，是在一条南北向的直线上。此两座古墓与太王陵是什么关系不清楚，残存高度将近二米，边长直径约四米，是较大的积石墓，重要出土物要有鎏金钉，墓室已毁。未见遗骨。工作上没有取得什么重大发现，生活上却留下了一个永不能忘记的美好回忆，一天傍晚将近黄昏时一位农民模样的老者与砖瓦场长对话说，他是来县供销社卖熊掌的，可是供销社不收。无奈到此正要返回。场长就问卖多少钱。农民说，只给八元。场长说。那是供销社的收购价。现给每只一元五角。同意就留下。农民同意了，王场长转身对我说。这是给你买的猪蹄留下来改善生活吧。这样我就用猪蹄价吃了四个熊掌。当时我每月工资为62元。这是我月工资的十分之一。很值的就留下如此好的回忆。

（3）浴池工地发现文字瓦当，清理古墓期间，还碰上一件难以忘怀的事，当时是八月份，该地区是雨季。因小雨就停工。一天停工时，我去城内见到市中心大街上，正在开挖地基。我已养成习惯，开挖地基就是廉价的“探沟”可以提供免费的地层关系。当时集安文物管理所的所长林至德同志也在那里观看，不时还捡到一些地沟中挖出的砖头瓦块正好检到一块瓦当还有文字。是“太宁四年”等字样。有文字的实物发现是重要的发现，应先进行考古清理。然后才能进行建筑施工。当时我就应林至德所长的邀请。部分地基由我来进行考古发掘清理。观察地层关系。干了还没有半天，就碰上当时任集安县的县长张××。来工地视察进度，该处是建筑一座浴池，在九月份要接待外宾时使用。这小小浴池工地，是一处涉外的建筑工程。这就引起县长的重视，来工地见到我这是拿着小铲慢慢清理。好像是磨详工，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大发雷霆，把我给哄走。继续加紧建筑施工。在此无奈的情况下，林承德所长问我怎么办，我也没有办法，只有向上级汇报，长途电话告知了王承礼馆长，然后逐级汇报到省委秘书长靳云汉。靳指示：“暂停施工，等候省里派人来处理。”当时长春来集安必须晚上乘火车走一夜。第二天早到通化。不用出站就可以换乘去集安的火车，中午十二点多就可以到达集安。停工的第三天，县里的领导和文管所的林所长等人去接站，来人按排在宾馆住下，然后听取指示。来人是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的干事，张满庭同志。我与他名义上是二个单位，实际上在一个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都是老熟人，他们是搞文物行政管理工作。我们考古队是搞文物清理发掘工作，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张满庭带来的省里的指示就是，告知老段暂停发掘古墓，转到城内浴池建筑土地清理就把我又请回去。重新开始用考古小铲掘。又按考古程序来进行工作了。清理二天，发掘深到二米左右，大致可分为四层堆积，表土层约70公分，之下为文化层，夹杂瓷片等辽金堆积物，厚约一米，再往下为夹杂红烧土块和石块堆积，文字瓦当就在第三层内，再往下石头堆积层层，范围甚广我曾解剖到一个角落，堆砌的条石有2—3层。说明非地面建筑，可能是墙，还是河堤，此处南距鸭绿江，不到五百米。解剖范围太小，无法准确判断全貌，如再扩方，工程范围太大，那就骑虎难下了。于是就草草收工，结束清理工作，写一简单清理过程算完事，关于出土纪年瓦当一事，当时正处中朝联合考古队工作期间，对外严格保密，知者甚少，到文革结束后，（1980年）《社会科学战线》杂志上有人公布了这件文字瓦当。还有插图，但未说明是何人发现与发掘。将别人的劳动成果，据为己有，不说出处，就大谈自己的研究成果，繁锁的考证也没有说明为何是太宁四年这个问题，其实此问题很简单。“太宁”是东晋的年号。太宁三年东晋就完蛋了。当时信息闭塞。太宁四年地处遥远的东北边的高句丽尚不知道此消息。仍然沿用。太守年号。由此也说明。高句丽是地方政权。听命于中央政权的东晋王朝。所以才用东晋太宁四年年号。王朝更替了仍然沿用就有了“四年”不存在的年号了。

（4）良民高句丽古墓的清理概略

从1962年起到1966年文革开始，长达四年的时间里大部分时间和主要的考古工作都在集安境内进行，规模较大，发掘时间较长的是云峰水库淹没区的良民，高句丽古墓的清理，半个世纪过去了，只能记得点滴回忆和大致的梗概。

云峰电站是鸭绿江上一座较大的水电站。中朝合建。该地名青石镇，老百姓俗称叫“上套”村。良民村是水库淹没区大队所在地。大队书记叫李光明，我们就住在他家，伙食点也放在他家。由李大嫂给煮饭。李书记是负责水库淹没区的善后工作的。考古发掘的民工都由他安排解决。当时淹没区居民都已撤走。我们考古发掘队是最后住在那里的工作人员了。古墓清理完就要放水淹没了。良民古墓清理发掘工作，由当时博物馆考吉队的付队长李文魁负责。我管后勤伙食民工等工作外同时还参加田野的古墓清理。先后来此参加发掘工作的有李健才，后光正。还有方起东，陈相卫，匡瑜等多人，外单位的有当时称为东北人民大学考古教研室的老讲师单庆林。当时他已年近五十，年龄最大的一位。他曾在北大考古专业进修二年，与我一同在洛阳地区一同发掘过一座东汉小砖古墓，我们又在此相聚，可说是老相识了。他年龄大，身体不好，我管伙食，就对他有些特殊照顾，经常煮几个鸡蛋，带回宿舍去吃。他与方起东二人住一屋。一天方起东向我反映说：“单老师最近好像发病了，蒙头大睡，还经常发出一些呼呼，吱吱的口吃声”我笑着告诉他。他在吃独食。老方才恍然大悟当时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才过，人们对吃饭非常敏感所以单老师独吃鸡蛋传为笑谈。

参加发掘的人员除考古队的人员外其他部室如图书室的后光正。历史部的李健才。田野工作的水平，高低不一。对积石基的发掘都无经验，为此，当时就边干边学当时就整理了一个发掘规程。要求大家就都按此规程操作，近日翻阅过去的记事本内还有此规章。

高句丽积石墓发掘操作规程

一、清理发掘墓葬的现状，先进行摄影，测量墓葬现状，作出墓葬现状，位置地势的记录。

二、拉方，以墓为中心，拉出正方形或长方形的探方，然后找清墓的四边。

三、清除浮石，绘制墓的纵剖面和横剖面图。

四、找清台阶，从台阶保存最清楚的一边开始。

五、清理封石，寻找墓室，在清除封石以后，揭露墓室以前，绘制墓葬平面图。

六、清除墓室填石，找出墓室四壁及墓底，清出墓室以后，在墓葬平面图剖面图上补绘墓室的平面和剖面，并进行摄影。

七、进一步清理墓室底部，挖至生土。

八、解剖墓室四辟及台阶，彻底弄清墓葬结构。

九、每一个墓清理结束后，必须及时整理出记录，记录要相互校阅，避免遗漏和错误。

十、整理记录的同时对小件进行整理、洗刷、编写器物号、填写小件登记表。

十一、墓葬整理完毕后，全部资料即应交予保管资料的同志收管，管资料的同志有责任进行审查，提出意见。

A、工作日记——当天工作的内容、采取什么方法进行，进行的结果、进行逻程中出现的现象、用工人数、照相号绘图号。

B、发掘记录——位置（地势、方位）

发掘经过（哪天开始，采取了什么方法）

墓的结构：台阶（长、宽、叠筑方法、保存现状）

封石（高、封石的结构）

墓室

葬式

出土遗物

摄影和绘画

在良民的淹没区内，可看出积石古墓约五六十座。清理了大约有一四五十座。规模较小的有十几处，因时间来不及就放弃，总的印象有几点。

（1）发掘的全部是方坛积石墓。没有封土基。

（2）方坛的石材，并非全是整齐的条石。只有表面加工整齐一些。其他几面还是自然状。称为方坛并非是正方形，四角略有缓园。墓边是采用较大的块石或条石垒彻，一或二层，条石内堆放小的块石，大部分为河孵石，小部行为碎石块。

（3）墓室，在墓中上部或是顶部。中部以下就很少见有遗物。清理时多在顶部就发现有鎏金铜鞋钉，此为高句丽墓中常见之物，再往下清理时就很少见有遗物，在开始清理墓顶时，除去杂乱无序的碎石之下，就发现有长方形较为排放整齐的石圈，长约二米，宽约一米左右，石块排放较为有序。此现象只在墓顶开始清理就有。往下再清理时就再末发现。因此才总结出那张古墓发掘工作程序。再一个理由就是如将军坟的墓室也在中上部。墓室在中上部的现象。可认为此是高勾丽早期室墓的一般规律。封土墓才将墓室下移到底部在总结中还有一段真实的故事可说。

当时参加清理的人员大部分为考古专业的人员，因工作量大任务又急就有非专业人员参加，清理最典型的是图书室的管理员后光正同志。他管理图书非常细致认真，也参加古墓的清理，当他清理完第一个小破墓后，大家来验收，发现他认为是墓室的范围，墓边的块石是平铺摆放的，这是典型的现代人制造的假象，真正墓室边的石块之间有叠压关系，互相连接。这才确认为墓室，后光正是人为的平铺摆放成墓室，就被大家识破而否定了此事为一特例，所以记住此事。

（4）出土遣物——印像较深的出土物，有鎏金铜鞋钉，五株钱，青瓷片等。

一件趣事——关于吃饭的故事

从集安县城去良民只有一条公路，一辆公共汽车是早晨五时从县城发车，中午到达青石镇。下午一时返回。一天就一班。如果赶不上就的等到第二天。当时集安宾馆是早六时开饭，如果吃过早饭就赶不上汽车了。所以每次去工地时，都得不吃饭，赶早去乘车。五月份的一天，我与李文魁，去工地不到早五时就要去赶公共汽车。才走出宾馆大门就碰上宾馆的闫经理，他说宾馆餐厅已开早饭，因为长影在此拍外景。四点半就开饭了。让我们时把餐券交他，就在餐厅等候，此时餐厅内已坐了许多长影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我与李文真就在一张空桌坐下等候，不久就见一个服务员，端着二份早餐出来，挨桌去问长影的演员。那位没有吃早饭。走到我们桌前看到我们二人都是穿着工人装（因为去工地干活所穿的都是工作服）问都不向就把早饭又端走了。口中还嘟嚷着说闫经理多管闲事。我们正要起身出去，这时只见闫经理亲自端着二份早餐，给我们两人送来。身为经理，认真负责，所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而那些嫌贫爱富。赶时毛的青年女服务员们，与闫经理对比，也留下深刻的印象。二年之后曾和我一起工作的摄影记者小白就与那些年青的姑娘们有了生活问题，而付出了去劳动教养的代价。话说远了，总之集安之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从1962年起到文革开始前的数年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集安境内工作。往返长春一集安有多少次已记不清了，但最后一次还是有印像的。那是1966年5—6月份，我与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李茂杰在集安麻线沟读点高句丽古墓。一一编号，还用红油漆将标编号写明，同时绘图将号码注明到图上，通沟一带总共现有的古墓为六千多座，当完成这项工作回到长春时，文革动乱已开始群众也动起来了。那时我住火车站前。休息二天去上班时路往公安二分局（宽城公安分局）门口贴着群众团体接管分局的大字报。首席代表就是李茂杰……他成了造反的头头……我则成了专政对象，提心吊胆的，度日如年的混过了十年的艰难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