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力量让万千人弯腰低头

高红十

日子：清明。行为：扫墓。

一个人、几个人，或者一群人，很多人，表情肃然站在被祭者墓碑前。此时，有一种力量轻风掠过，推你后背，让你弯腰，让你低头。此时，你比被祭者低，他比你高，高高在上，在云朵旁边，在阳光中间。三鞠躬，许多人三鞠躬，像奔涌的海浪，起伏的麦浪。默哀，好多人默哀，如同凝固的山峦，蜿蜒的城墙。

记得上小学，春游即扫墓，去天安门广场瞻仰人民英雄纪念碑。在人生的早春，耕深耙细心之田地，播下好的种子，开始人文春天的基础构建。有些事情要早做，趁记忆清澈时做，能专心做事时做，做了，记住，便受用长远。

插队陕北，清明是仅次于春节、中秋的大日子。四季口舌寡淡的庄户人磨豆腐生豆芽，加上隆重制作花馍馍来过这一天。清明前蒸花馍，可能为了寒食不动火的旧俗。蒸花馍馍用白面。麦面要串去土洇上水磨上推了二茬的，细箩子箩过雪花样白的。若总量不够支应，就往里兑上些白马牙玉米面，蒸出的馍馍好看，且个个裂嘴开花。

给长辈男人吃老馍，老即大的意思，一个馍半斤，甚至半斤以上。

给长辈妇人做的冠，你始终没闹懂是否早年女人头上带的一种帽子？

未成年后生吃老虎，望其虎虎有生气，出大力流大汗拉满车担重担……

　　女子娃是抓髻，你以为是线拐子一类工具。  

再有多的面，就用红枣、黑豆、梳子齿、染布颜色做成猪娃、鸡娃、狗娃、花嘛朵……心里想什么手里捏什么，等一笼笼热气腾腾呼之能动的花馍馍揭锅时，那审美便高于果腹实用了。一串串挂在窑里，挂上许久，给长年昏暗的窑洞带来短暂的眼明。

传统文化在蒸腾热气中展示，在一捏一握间传教习得。

后来年龄渐长，有嫡亲长辈离世，奶奶、父亲。再去扫墓，需用心准备祭品。不再有技艺复杂的陕北花馍，父亲爱吃老家的腊肉香肠，喝老家山上的绿茶，一样包一点带去……奶奶牙不好，带去绵软的萨其玛，外国的巧克力……墓园暖和的风将花瓣一片片吹落食物上，远去者受用，亲人心暖心安。

近两年，有了国家公祭。百年辛亥，万里长征，十四年抗日战争……中国不缺利他人为国家牺牲的先烈。思念亲人，缅怀前辈，慎终追远，家国情怀年复一年历久绵长。

为了春天的大祭，眨巴眼工夫花全开了，树全绿了，好让先辈回眸时看到桃红柳绿的热烈与端庄。油菜花太艳太吵闹，因此不适合。

清明，有一种力量让万千人弯腰低头。力量之大，强大，伟大，无边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