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角硬币的尊严
高红十
我家附近有一家小菜场,原本营商环境很差,吵,脏,冬天冷,夏天闷热。一定有不少居民嫌弃环境差少买甚至不买东西,买罢拎着袋子快快逃离。多年后有了改进,精装修的摊位统一顏色、样式,配了核斤两的公平秤,重要的是夏天安了空调,来此买东西成了舒坦事。
想象暑夏伏天,顾客从酷热进入凉爽,买蔬菜,水果.肉蛋……走走,看看,极有可能比计划中多买,不排除有专门蹭冷气的人,蹭久了,备不住不好意思掏钱买两根黄瓜三个西红柿,此状态算得上“供给侧”改革带来的小菜场新的经济增长点吧。
菜场无名,但在猪肉价格像过山车般涨跌不稳时,共和国总理来过此地。要不怎么说京城无小事?天下不下雨,下不下雪,有没有雾霾,时令蔬菜价格高低都可上新闻头条。不少外地游客笑说∶北京出租车司机真能侃,侃的都是政治局的事。
在小菜场卖了多年水果的大妈属于“佛系”,不是当下流行的无可无不可,随意无所谓的人生态度,而是大妈脸上的热情、爽气与善良。大妈北京人,时常有家里亲属替她看摊就是证明。她体型稍胖,尤其冬天,小菜场没有取暖设备,大妈小棉袄罩大棉袄,加套袖,加围裙,与弥勒身心仿佛。保温杯乃标配,泡没泡枸杞不清楚,但一定泡了什么,至少茉莉花茶吧。
关键她的态度真好。站在她摊前,我说老母亲要吃咬得动的苹果,她推荐花牛,说是面的,可用勺儿刮着吃;我买了些硬的弥猴桃,她说,别放冰箱,放外边软得快;她说她家的柿子可甜。听听,说她家的柿子,不说她摊上的柿子,她卖的柿子。
那天我买了她家的柿子,捡了些放进秤盘,她说14元9角。我拿出15元,说不用找了。现如今,一角硬币掉地上,眼神不好的都不捡啦。
大妈没接茬,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角硬币,后面三根指头立着(西人说好,说OK的手势)——将硬币递给我,说,有,就找。我便再也不能拒绝。
给钱,找钱,用不用找,找多还是找少,小事也是大学问。
我报社印刷厂有个晚上检查的工人师傅,他负责报纸付印前把最后一道文字关。有天晚上11点半,他给我打来电话,说,是“一千万日元”吧?我有点懵,他说的版面是别的部门主任签的,我没看原稿和大样,师傅不知其他主任联络方式,就把电话打给我。我疑惑问,现在版面上是什么?他说是一千万日本。显然“一千万日本”是错的,我让他改成日元,接着千谢万谢。后来他拿来一本我的书,让我签字。
我们都退休的后来一天,我和他乘同一辆公交车进城,他见我翻找零钱要买票,忙将一张一元纸币塞进汽车的投币箱,边塞边说,快把旧钱用出去,要不该烂手里了。我无语感慨,咋那么会说话?明明他给了我一元钱,倒像我帮了他忙,有这话在前边垫着,施者受者都不尴尬不难受,暖暖的,温润的。岁月修练到何种段位,粗糙的砂石才磨成鹅卵,人情世故才拿捏得恰到好处。
佛系大妈找回的一角硬币,我必得接过来,那不是一角硬币,而是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