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褂褂,前尿素后日本

高红十

这个冬天京城无雪少雾少霾,一个有太阳的日子,老聂走了。

我与老聂不怎样熟,他走了的讯息还是旁人短信告知。对他的了解有两个关键词∶人大附中与宜川知青,延展开来可解释为,在半个世纪前一代人上山下乡的大潮中,老聂从人大附中——北京如今一等一的中学——毕业,可能并未读完全部高中课程,如同我自己号称初中毕业,也未念完初中的全部课本,之后齐刷刷奔赴黄土高原当了知青。从地图上看,我俩插队的县挨着,我延长,他宜川,听上去是些有味道好听的名字,不同的是他宜川更加有料,挨着黄河,挨着黄河最有名景点；壶口瀑布。万里黄河一壶收,一壶收束后,万马奔腾,欢流向海——成为国家形象宣传片中非有不可无他替代的镜头。

老聂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不长的履历必有知青一栏,如同经历壶口瀑布的黄河水,眼下也万马奔腾,欢流向海了。

四年前正月十五,我与老聂一起参加“回延安,过大年”活动, 身为曾经的知青,那些个一言难尽感觉闭眼可现,历历在目,不用交流不用沟通也心领神会。

记得他讲述当知青穿过的奇葩衣服。陕北的五黄六月暑热天儿,再天热,男知青身上也得遮盖些甚,那个甚叫“褂褂”。老聂的褂褂约摸有几种∶粘胶的(就是混纺布),女子婆姨纺棉花织的土布,那布新时灰黄,越洗越白越绵软;旧烂衬衫扯去俩袖子的,还有一款化肥口袋。用完化肥的尼龙口袋,洗净晾干,挖出一个伸头的洞,留出两个伸胳膊的口,穿身上就成了标题说的“前尿素后日本”了。

想象老聂当年穿着前尿素后日本的褂褂,站在黄河边的黄土高原,牵着牛要么不牵,荷着犁要么不荷,总之肩背不会空闲,担,要么背,累与苦与痛时左时右一日日挪移,直至血干了结痂,痂褪了成茧,肩膀硬朗。身穿化肥口袋肩膀硬朗的老聂们一定冲着黄土高原的太阳满脸带笑,自豪自得自嘲的笑。还会笑?为甚笑?没亲历过这种日子的人费老鼻子解释也难听明白。

我家做饭的小时工,来自四川巴中农村,五十岁,听我聊天讲到知青生活林林总总,问,那么苦,为何不回城回家?令我语塞。说城里不招工,学校不招生,说父母去了五七干校,说迁了户口的家已无家可回……会带给她更多不懂,如同青蛙跳水“扑通,扑通”(不知当下流行的青蛙游戏有否此情节)。

记得四年前正月十六,我们参加完活动在延安机场等晚点的飞机,老聂拿出刚买的智能手机,给我介绍如何使用微信。他说有趣。我说看那么多,还得应答,烦。他说可以不出声,光看,想说了再说。

老聂名新元,算年龄约与新中国同龄,故有此名,新元不到七十岁走了,走得有点早,愿他伴着黄河涛声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