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裁伪体亲风雅 转益多师是汝师”

—关长荣《<辽海丛书>研究》序

金恩晖

吉林省图书馆副研究馆员关长荣将他近年整理、研究东北地方古籍的新成果《<辽海丛书>研究》书稿送来，嘱我为之作序。看见年轻一代东北地方古籍整理、研究的新成果，深感欣慰。初步地浏览了他的书，觉得这部古籍整理成果，虽仅二十余万字，不是什么长篇巨制，但作为一部东北古藉版本目录学研究的力作，它可以说是目前关于金毓黻及其《辽海丛书》书目研究的较佳读本，可为东北地方史的研究及普及提供参考。

金毓黻先生是中国当代东北地方史研究的主要开创者和奠基人，他主持并亲自参与编辑的、以有关东北地区历史、地理、文化等为主要内容的《辽海丛书》，是第一部东北地方丛书，是东北地方文献中辑录广博、去取严谨的一套集大成者。《辽海丛书》自1936年4月印行以来，至今做整体研究的文章不多，亦无专著，据长荣调研、统计，迄今仅有9篇文章和1篇硕士论文。长荣对有关金毓黻的生平与学术方面的论著搜罗宏富，深入研究，不惧繁难，反复去读第一手材料，多有创新之言，不可多得。

《<辽海丛书>研究》一书，共分为四个部份。第一部份是对主编者的研究,即对金毓黻本人做了总体评价与总结，内容包括：金毓黻生平、学术成就、治学方法和学术思想等，所占篇幅虽不多，但作者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他收集到历来有关金毓黻的生平与学术方面的论著，经过认真研读，重新分析、提练，然后用平实的语言简明扼要，言简意赅地介绍出来。他对金毓黻的一生行状、史学成就、学术交往等等方面所进行的整合性研究，多有独到的发现。该书第二、三部份即是对《辽海丛书》的价值及版本，其文献学贡献、影响及学术地位等的研究。

兹先以作者对《辽海丛书》成书始末的研究过程为例，作一具体地介绍与说明。长荣将金毓黻著的五百多万字的《静晤室日记》逐一精读，从中择选出与《辽海丛书》编校过程有关的材料，分类梳理，以这些第一手材料辑录为据，按时间顺序排列，即尽可能地还原了《辽海丛书》成书过程中的细节，详细地揭示出《辽海丛书》的成书始末。其时间跨度为民国十四年至民国二十六年（1925至1937），所辑录内容达350余条之多。包括与《辽海丛书》相关的工作内容，主编者在成书过程中各阶段遇到的难题，如何解决的，以及他们为之付出的艰苦劳动，与治学中的心得体会等等。这种肯下“笨功夫”，踏踏实实，让“统计学”说明问题的学术精神，尤为可贵。比如，1925年12月11日条目中记载说：“得洁珊先生都门函，……在京遇乡人所著书皆收之，并拟将《辽东三老诗集》先行付刊云云。先生为当代伟人，故于乡邦人士不甚注意之事孜孜为之而不倦，可谓知所先务。余今人竟言爱国，不知爱国须自爱乡始；又竟言保存国粹，不知保存国粹须自刊先正遗著始。…余拟于《辽东文献征略》杀青之后，踵辑《辽东文征》一书，壹依欧阳氏之体例。再有余力，则荟萃先正遗著刊成一集，名曰《辽东丛书》，不惟辽东三老之作悉以入录，即流寓东北诸贤所撰之《柳边纪略》《松漠纪闻》《秋茄集》亦以入集，以竟洁珊先生之业，庶于扢扬乡邦文献之事，十得其七、八耳，异日以此还质先生，以为如何？”这里记述了金先生当年如何在研究东北史地学人袁金铠先生影响下，走上了研究东北史的道路；金先生如何从《辽东文献征略》到《辽东丛书》，发展演变到《辽海丛书》的最初原始记载：其中诸如“余今人竟言爱国，不知爱国须自爱乡始，又竟言保存国粹，不知保存国粹须自刊先正遗著始”等观点，可谓金毓黻治学东北史地之至理名言。

该书第四部份为《辽海丛书》87种文献叙录。《辽海丛书》中87种文献，金毓黻只为其中16种文献作了叙或跋，尚有71种文献解题待写，因各种原因，金毓黻没能实现此愿望。长荣此书借鉴前人的研究成果及相关论述，辑录了金毓黻《静晤室日记》中与丛书相关的内容，对《辽海丛书》中87种原文献进行解读，补写了另71种文献解题，使之完整。撰写叙录，意在赓续金毓黻先生之志，以方便学人。这是长荣对东北地方文献版本目录研究的新奉献。 

通读《<辽海丛书>研究》一书，使我对长荣这位生于70后的中青年一代图书馆学人产生了很好的印象。他之所以能够创造出较好的研究成果，这同他读书治学方向对，步子正，决心大，肯钻研分不开。我愿尽我所知，略叙如下。

长荣系清旗人后裔，为原满洲瓜尔佳氏。世居松花江上游,归顺辉发部女真，顺治十四年(1657)其先祖乌达乎之侄拉都胡率家族到打牲乌拉地方,立户充差。他1972年出生在吉林省九台区莾卡满族乡三道村后苇子沟屯，清代属打牲乌拉五官屯地。其家谱记载，祖先在清代多有充骁骑校、珠轩达、笔帖式等职务，后家道逐渐中落。祖父曾行医于长春、农安等地后居敦化，育有5子、3女。其父关耀轩，上世纪50年代毕业于吉林省财税专科学校，后到吉林化学工业公司任会计，60年代经济困难时期，携家人回乡，任职村会计。

长荣生长在农村，立志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如是，长荣于1992年如愿考入兰州大学图书馆学情报学系。1996年毕业并获理学士学位；1997年在吉林省图书馆参加工作，从事采编及古籍文献等工作已20年，从图书管理员起步，2005年至2011年任省图历史文献部副主任，2011年到2015年任历史文献部主任。现被评聘为副研究馆员。他不仅出色地完成了本职工作任务，而且还结合历史文献工作，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了由浅入深地系统地学习与研究，其新著《<辽海丛书>研究》的出版，标志着他踏上了东北古籍整理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相结合的新台阶。 

长荣读书治学、在古籍整理上成果突出，同他虚心地向前辈学习，不断地从前辈身上继承中华传统文化，以坚定民族文化自信，力求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是分不开的。其间他师从东北师大古籍专家、硕士研究生导师刘奉文先生学习古籍整理，2013年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获硕士研究生学历，文学硕士学位。刘奉文教授一直指导其论文选题、结构、内容等，鼓励他以毕业论文为基础，进一步深入探讨《辽海丛书》相关方面。他还曾拜东北师范大学教授刘厚生先生为师，学习满文。2008年12月至2009年6月，每周日的下午，都去东北师范大学师训楼，听刘厚生教授的满语初级教程。

谈到他的师承，还可以追溯到上世纪50年代我的一位同窗邵国秀同学。那是1958年，我刚入学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一年，曾与同班曾浚一、朱育培、邵国秀等同学在刘国钧、关懿娴两位先生指导下，成立了中国图书馆事业史科研小组，其间我与邵国秀很谈得来。“谈得来”的基础是我们都爱好文艺，特别是爱好中国古典文学、中华传统文化。北大毕业后，老邵被分配到了甘肃省图书馆，仍然与我有联系。以后我两人分别担任了甘图、吉图的副馆长，联系一直未断，这种关系的纽带就是古籍整理、版本目录学研究。老邵曾全力支持我与台湾大学胡述兆教授联合主编《中国地方志总目提要》，他参加和主持了其中甘肃方志的著录工作。上世纪90年代，有一次我公出到兰州，老邵谈到他到兰州大学图书馆学情报学系兼职古籍整理课程的经历。

说来也是缘分，关长荣就是老邵教的当年的学生，他于1997年被分配回家乡吉林省图书馆工作。他对邵老师十分尊重，说：“卲老是我入门古籍整理的启蒙者。1993年，他是甘肃省馆的副馆长，被聘到我们系兼职教学。讲课时，教的是古籍基本知识及工具书使用。邵先生面容慈祥，头发不多，知识渊博，讲话轻声细语，很有风趣。他曾把我们带到甘肃省图书馆参观古籍，对甘肃省馆文溯阁《四库全书》做了重点介绍。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古籍，尤其是能看到《四库全书》。我对当场观察所见、至今还留有深刻印象，记得《四库全书》中经、史、子、集各类书的封面，采用代表了春夏秋冬四季的不同的颜色。邵先生讲到他在北大亲自听王重民、朱天俊等先生传授的古典目录学知识时，常常声情并茂，给我们留下的记忆尤深。”老邵近年被甘肃省馆返聘、参加古籍普查的版本鉴定工作，耋耄之年依然是兢兢业业，匠心满满。鉴定了多少版本几无法确定，留下的缜思妙笔确是有案可稽。但不幸的是，就在2016年年春天某日，邵国秀先生下班一小时后，突发脑溢血，与世长辞。当时我跟长荣谈及此变故，都痛感惋惜。

杜甫《戏为六绝句》其六有云：“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以此说明长荣及其新著《<辽海丛书>研究》颇为妥切。长荣对金毓黻关于东北史地文献成果的研究，既有继承、也有发展，集中地表现在“别裁伪体”、“转益多师”上。“别裁伪体”，《<辽海丛书>研究》一书，经鉴别和裁减、淘汰了那些拾人牙慧，傍人门户，堆砌词藻的伪研究，更加接近和亲近了，并且大大发扬了金毓黻先生《辽海丛书》的东北地方史整理与研究的传统；而这一成绩的取得，是长荣甘于拜前辈学人为师，善于与同辈学人交流，具有“转益多师”的人品与学品。 

长荣作为一位满族的中年学人，读书研究，已入门径，登堂入室，理所当然。“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宏扬祖国优秀传统历史文化，时代期望殷殷。

2018年4月1日写于海南乐东九所山海湾温泉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