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仙逝的三位大师

我是凤丹北大80级无线电系，除了专业以外兴趣比较广泛，曾在“未名影社”待过数年。大约83年初夏的一天，天气渐热，脑袋也跟进，我向当年的团委书记刘晓峰郑重地口头申请：拍遍北大一级教授！理由只有一条：再不干就晚了！晓峰二话没说，给我配了几位文笔流畅的同学和至关重要的200元人民币，大型世界级访谈项目正式启动了！

一、大师冯友兰

冯友兰大师定为首选，因为他家就在燕南园南门右手第一户，距离我们生活区最近，斋号“三松堂”。进门寒喧一番说明了来意，冯老端坐在破旧的藤椅子上面，白须飘然，深度眼镜，客客气气，两问一答。来前我们还是做了点功课，一个是民国时期的学术大名，二是反右文革时期的心态。他说得最清楚的是人生四大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我哪有心思听这些，紧着问他大半生的春风得意与爱恨情仇！江青跟你是什么时候关系？正要紧时，忽闻有人敲门，进来一位中年妇女，后来方知是散文大家女儿宗璞，一本《红豆》不知迷倒多少痴男怨女！我思量老爷子要午饭了，上午只能到此，回头想好了再来对付，冯老爷子还是客客气气，慢条思理，不过我听出点味：你们一帮小朋友真不知天高地厚，哈哈一乐！一帮人赶紧出门右拐风风火火奔向学一食堂。

二、大师王力

采访王力教授的趣事真多。他的斋第坐落于燕南园中部东侧，似乎比别人家的“高大尚”些，周边花草松木很有讲究。入门是约20多平方米的客厅，陈设较为一般，记忆犹新的事有两件：一是他老人家满心欢喜地介绍西南角一尊唐三彩陶瓷马俑，高约九十厘米，他不无得意地指着马介绍如何如何，落脚点题：是我大儿子专门从西安购得送我的！为此聊家常：广西人，两宝贝儿子，舔犊之情跃然纸上！我细端详他的脸庞还真有点两广人的特征，比如广东梅县的叶剑英元帅，当年我不到二十岁一点不懂得拍马屁（现在也不太会），否则说出来定引得老爷子龙颜大悦，赏个宝贝赏顿饭还是有可能嘛！

第二件事：迎门案几上放了台尺寸老大的电视机，我不禁想起了82年第十二届西班牙世界杯，电视机前人拥挤成坐地蹲地等五六个层次，最后面的要架两个方凳，只为看一眼普拉蒂尼、佐夫、贝肯鲍尔、苏格拉底、法尔考等等巨星的动人场景，内心好生羡慕！访谈进行较为顺利，主要围绕着他的大著《古代汉语》，具体内容记不清了，眼看夕阳西下，我们惦记着学一晚餐，王力教授兴致颇高：突发奇想问我们要不要他题？题诗题字也是记不清了，只记得众人齐声喝彩，连连道好！然后，然后就张着大嘴等待下文…他老人家看我们确实稚嫩不懂，很大度地往门外一指点拨：三角地新华书店有我的《古代汉语》卖，快去快回。众人面面相觑，紧捂着口袋，我只好装着轻松开口道：我去去就来。到书店一打听：一整套书下来不得了——顶买个大件，我顾不得寒酸害羞：高声叫营业员快，快给我拿本王力的《古代汉语》，人家问我拿哪一本？我小声道第一册每一分册，对，就是那本最薄的！翻过来一看单价，肉痛哟！也他妈的5.30元。王老看我回来的手中薄册微露不快，勉强提起小羊毫竖书：凤丹同学存念，王力，八三年初夏。几次搬家他老人家让我欲哭无泪的墨宝不知所终。眼看电视《新闻联播》开始了，不像是要留晚饭的架势，连忙道谢话别，他老人家面色多云转晴换了个人似的邀我们看完《新闻联播》再走，我们苦别人家苦留，硬是把我们按沙发上，落脚点题：待会儿新闻里有采访我的镜头。大伙瞪眼看到《天气预报》快结束了，王老站起来冲我们点头示意：你们可以走了，今天可能我的内容后期还在编辑加工，明天你们留心收看！去学一路上我想：王力此刻心情或许与我买书时相近：出来混什么状况都有，都不容易啊！

三、大师朱光潜

我们上课放学大多穿过燕南园，有时下午还要去二体一楼深处的体操房训练，早就熟悉了又瘦又小或拉杖缓行或门前晒阳的老乡朱光潜大师。但直到大师访谈项目才有缘登门。也许是缘吧，我前后去他家好几次，我谈谈对他老人家的总体印象：一是喜欢跟年青人交流，高兴处两眼放光，手足舞蹈；二是反复强调，美与艺术修养，客观物质与精神意识密不可分的关系。当年美学是大热门，王朝闻、李泽厚、宗伯华等常有论战，朱老乡音甚重，我听得津津有味，一起去的那几位就难说了。我很清楚地记得他若有所指地说：谈美之人一定要熟练掌握一门艺术！我忙问摄影算不算艺术？他迟疑片刻答道也算是吧，我若有所思，看来摄影得往后排啰！有次谈毕，朱老心情不错，掂着脚从书架上排抽了本《谈美书简》送给我并提字“凤丹学友存念”。我一直珍藏在身边。从此以后我如果对各类艺术有点滴欣赏与感悟的话全仗此书！到83年暑假我们陆续拜访了李赋宁、邓广铭、季羡林等大约十几位大师，后又转去文体名星来校联欢了，期间状况无数，笑话百出…

大师篇就告一段落了，但大师们的音容笑貌，思想精神一定会陪伴着我们一批批一代代北大人传播世界各地、祖国四方。

未名湖是个海洋！

（凤丹校友前几日来长，见面后聊的比较好，给了我们这个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