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今日,疫情尚在,在重重的封锁与不便中,我辗转于医院、工作地及老家,最终按照娘的意愿安葬了她,娘的坟就在村南花山上。
一个好的女人,足以影响一个家族至少三代。娘生育了兄弟四人,给每个孩子取名字时,去除班辈字以外的另个字中,都含有一个“心”字底,期望都能成为“有心人”,排行老四的我,年少时叛逆地更改为现名,但命里知道自己仍“不忘初心”。娘不仅生养了我们,更是给予了我们宝贵的精神基因,细想起来,觉得她有四个影响我们深远的特质。
有见地
为了能活下去,娘还曾被卖给了徐州一个有钱人家当丫头,因不堪抽大烟的养父殴打,后又投奔时任国民党空军飞行大队长的表姨父,靠卖煎饼谋生。一次卖煎饼时,在地上捡到了一枚金戒指,变卖后逃离了战火纷飞的战场,回乡后,正参战淮海战役的大舅和二舅,纷纷回乡救济了全家,赖以生存到全国解放。
大舅曾经在无锡担任解放军团参谋长,娘也因此在那里度过了一段轻松时光。娘晚年时曾回忆说,她学会了吃西餐,围白巾、拿餐叉,出席宴席镇定自如、大大方方的表现,让大舅对她赞扬不已,她还与大舅年轻女护士,后来的大舅母陈运启,相处甚好,娘一生念念不忘这个舅母,娘想与她再见一面,但一直未能如愿。娘多次念叨失联的她,说她后来转业去了上海,老家就住在山东枣庄滕县高中街。
娘嫁给父亲,在村里当了一辈子的民办教师,教育了村庄至少四代人,有时她从一年级教到五年级,既教语文,又教数学甚至音体美,她还创建了村里第一个公办幼儿园或叫学前班,为了“稳定”团队,先后认了三个“干女儿”作为幼教,倾注了大量心血和财力,维持和延续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乡村教学的运转。
娘的见地,还体现在不惜一切地供我们读书,不让一个孩子辍学。那个年代,考学是农村的我们走出去的唯一路径,二哥成为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15岁的二哥还考了全市第7名。娘千方百计还想办法让我到好一点中学就读,为此我辗转读了很多中学,对屡试不爽的三哥和我,也从不言弃,这才成就了现在的我们,每念及此,泪目中感恩不已。
娘晚年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孙辈,她在每月仅有千把块钱的退休金时,得知孙子在天津购房时,一次性毅然拿出了她全部含辛茹苦攒下的六万多元现金给他,每个孙辈考上学或有重大进步,她都拿出“巨款”奖励,她常鼓励和支持孙辈远走高飞,孙女留学成为名校双硕士,是她常常挂在嘴上的荣耀。娘晚年最高兴的时光,就是与重孙女在一起,那是她的天伦之乐,娘多次给我叹息到,活的就是个后人啊。
崇时尚
老家山村,在娘运作下八十年代就通了电,家里第一个购买了电视机,还第一个安装了电话,时兴手机时,娘又较早地使用了手机,还学会了使用微信,经常给我以及远在美国的孙辈打视频电话。娘与父亲住养老院时,内心是寂寞的,有一次去看她,她就向我提出给她买个“派”,要苹果的,于是,这个装满儿孙照片的“派”,成了娘最后时光床头常常翻看的“画书”,守望着她余生的寄托和欣慰。
娘的时尚还体现在她喜好“遛”上。娘年轻时就喜欢走南闯北,1976年秋,就带着年幼的我,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辽宁他山探望当兵的大哥,还路过北京天津济南等地探望她的几个表姐妹,她还带着乡里的民办教师赴京看天安门。老年时,她也爱好以拜佛为依托的旅游。
我曾许诺她每年陪她旅游一次,但因繁忙和娘晚年行走不便,真正实现的不多,海南、滁州、北京、秦皇岛、济南、青岛,都留下了与娘欢声笑语的美好回忆,但娘一直没有能来成武汉,成为了我终生的遗憾。
性刚善
父亲退休后,在故乡运河岸边开了个“港口”,有一次,一个亲戚被人骗了货款,娘就背了一卷“煎饼”,到江南坐阵追讨了几个月,硬是把钱追了回来。娘还带领着一群在乡村干了一辈子的民办教师告状维权成功,开创了民办教师也有退休金的先河,至今,随着“民办教师”成为历史,娘的功德也逐渐被人遗忘。
娘的善良,是她一生最大的底色。娘儿时受姥姥影响,晚年又虔诚信佛,还成为了徐州云龙山寺庙的居士,无不彰显出娘的善性。有一年,娘在我北京家中居住时,患病住进了北京航天医院,我请了个护工照顾,出院时她发现金耳环和项链等贵重首饰不见了,喜好穿戴的娘,没有丝毫责怪护工,而只是对我们淡然一说,你们再给我买一些戴吧,百年后你们再拿回来。
热心肠
娘擅长交际,朋友圈广泛,无论到哪里,都会处上一些“好朋友”,这样也会为了帮助别人给我们“找麻烦”,特别是担任行政职务的三哥,硬着头皮维护了很多娘的“面子”。在我们多次的劝说下,晚年的娘才逐渐减少,但对于她同姓家族的“托请”,仍多是来者不拒,亲戚的婚丧嫁娶,也仍一个都不落。在她去世前的清明节,还惦记着她侄孙的儿子结婚,不能亲自去了,仍不忘给现金“行礼”祝福。
记不清娘一生给人说成了多少对“媒”,至少也有五六十对吧。给娘送殡时熙熙攘攘来了近千人,很多都是娘成就的家庭,也成了娘出殡时哭得最厉害的一群人。
我至今记得娘的葬礼那天人声鼎沸,哭声与喧闹不绝于耳。每年到了这一日,家里的亲友和微信群都因为娘又热闹起来,娘依旧是联系我们的纽带。大疫之后,我们都恢复了忙碌常态,我依旧没有时间顾念老家的种种,但我一日突然发现,以娘走之后为“元年”,人生似乎开始了新的旅程,我依旧会将自己的成就、喜悦、烦恼在心里与娘默默分享,和家里的对话也是三句话不离娘。
值此两周年祭,愿娘在她的来生,勇往直前,遂成大愿!
(2023年4月22日刘萌于深圳罗湖泪泣中)
刘萌,北大湖北校友会会长,此文在网上比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