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岁月1946至1949的记忆：采访抗议美军暴行“沈崇事件”始末（贺家宝）
作者：admin 更新时间：2013-10-07 12:32 点击量：375
采访抗议美军暴行“沈崇事件”始末
贺家宝
1946年12月25日，我正在《新民报》编辑部写稿，忽听一位编辑说：“亚光社发来消息，美国兵公然在东单广场强奸了一名中国女大学生!”这一下引起在场编辑、记者的震惊与愤怒。谁知不一会儿又传来中央社的电文，让各报社不要发表亚光社这条消息，称“事主方面因颜面关系，要求不予发表，以免该女生自杀心理更形加强……”这显然是封锁消息，企图掩盖事实真相。经验丰富的编辑气愤之下决定不听这一套，来它个“有闻必录”，不仅发“亚光社”稿，揭露美军暴行，还把反动当局封锁消息的行径一并刊登出去。(见图)
第二天，在《新民报》上登出这样一条新闻：
“圣诞节恼人消息(领题)
美军酗酒施强暴(主题)
(本报讯)据悉平市治安当局昨晚曾电各报，关于亚光社昨日所发新闻稿，某大学女生被美兵酗酒奸污消息一则，望能缓予发表，并谓当局与美方交涉中，事主方面，因颜面关系要求勿予发表，以免增强该女生自杀心理。容有结果后，治安当局当另发专稿。”
这条新闻不长，却巧妙地冲破了反动当局的新闻封锁，把事实真相，公堵于世。
抗日战争胜利后，美国政府为了推行其争霸世界的全球战略，取代日本控制中国，从军事上、政治上大力扶植亲美的国民党政府。它帮助国民党从西南、西北大力运送军队到原来日伪占领区，并以监督遣送日本战俘为名，在中国境内驻军11．3万人，仅平津地区就驻有
5·3万人。这些美军横行霸道，欺压百姓，仅北平一地从1946年9月至11月，美军暴行就有32起，造成15人死亡，25人受伤。辅仁中学学生曹桂明、律师王振华、警察李跃昌、铁路工人王恩第等，不是被无故枪杀，就是被横冲直撞的吉普车轧死。市民中遭美军污辱的事件更是层出不穷。这些早已为北平市民所痛恨!
我当时在北大法律系学习，同时在《新民报》社兼做记者，那天听到美军强奸女大学生的消息，赶回北大三院宿舍，就对同屋同学说：“告诉你们一条新闻：美国兵公然在东单广场强奸了一个女大学生!”这一下引起同学们的愤怒，一位平时说话幽默的同学，立刻沉下脸来，说：‘‘这叫什么新闻，美国兵不强奸妇女才叫新闻哩!”这句悲愤的话语，深刻揭露了问题的实质。大家激愤地议论着：赶走了日本鬼子又来了美国兵，中国人绝不容许美军这样横行霸道!
积压在同学们心头的民族义愤，像火山找到出口一样地爆发出来，北大墙上很快就出现了抗议美军暴行的标语和墙报。可是，这时也出现一股不协调的声音，反动当局在封锁新闻失败之后，又不惜造谣诽谤，为美军开脱。开始还不知道受害女同学的名字，也不知她是北大同学，北大训导长陈雪屏竞说：‘‘该女生不一定是北大学生，何必这样铺张!”又指责受害者“为什么女人晚上要上街，而且还要一个人去!”中央社又发消息造谣说：“尚无显著被奸污之迹象。”北大特务学生在一张叫“情报网”的壁报上恶毒造谣说：‘‘最近延安曾派若干女工作人员赴各地，专门以各种技术诱惑美军，造成事件。”竟丧尽天良地对受害人进行侮蔑!
少数崇美媚外的先生也在说：“酒后失检，各国均在所难免。”而胡适校长也说：“这纯属一个法律问题。”
拙劣、卑鄙的造谣诽谤，为美军暴行的恶意开脱，激起同学们更大的愤怒。“抗议书”、“驳斥书”贴满校园。北大女同学会主席刘英俊等八位女同学，为了弄清事实真相，特意找到受害人沈崇的家，八面槽甘雨胡同14号去慰问。沈崇因受刺激很深，没有露面，由她表姐杨振清夫人接待。沈崇的表姐严厉驳斥了外界的造谣污蔑，并且说：“沈崇是一名门闺秀，她的祖父沈葆桢是前清两广总督，他父亲是南京政府交通部的官员，她是北大先修班的学生。她不仅认识北大训导长陈雪屏，而且同陈还是亲戚，陈妻是翻译家林琴南的族女，沈崇
的母亲也是林家之女。”她表姐还介绍说：“沈崇平时身穿蓝旗袍，脚穿一双绒布鞋，是一位正派、朴实的女学生，她与美兵素无往来!……”
刘英俊她们回校后，立即将访问情况用大字报在北大校园里公布。各个学校同学也相继赶来转抄回校披露。事实真相大白，为美军暴行开脱的丑恶言行和拙劣伎俩已经无处藏身!
被美军暴行激怒的各校学生，燃起了民族义愤的熊熊大火。北大女同学会首先集会抗议美军暴行，并倡议立即召开全校学生代表会议(因为当时北大学生自治会还没有成立)，研讨下一步行动。各个进步社团、系级代表，纷纷发表声明，热烈响应。当晚的会议，虽然遇到特务份子捣乱，但还是通过了北大全体同学《抗议美军暴行告全国同胞书》、《致美国学生、美国人民书》、《致美国马歇尔特使、司徒雷登大使转杜鲁门总统、贝尔纳斯国务卿书》、《致联合国大会控诉书》等。北大同学提出三项要求：一、严惩施暴美军及其主管长官，肇事美军在北平由中美联合组成法庭公开审判；二、驻华美军最高当局公开道歉，并保证在撤退前不再有任何非法事件发生；三、要求美军立即退出中国。大会决定30日罢课一天，并通过成立北大学生抗议美军暴行筹委会，负责联络各院校一致行动。
北大学生的严正决定和抗议声势，使当局惊恐万分。他们虽然指使特务进行破坏，组织暴徒手持棍棒打砸抗暴筹委会，尾随参加游行的同学，但是，义愤填膺的各校同学，还是在12月30日组织了声势浩大的抗议美军暴行大游行。
30日上午，各校同学陆续来到北大红楼操场，在这个有着“五四”光荣传统的地方集合出发。远在西郊的清华、燕京同学三千多人，长途跋涉，冲过反动派在西直门设置的岗卡，走了四小时才到达游行的出发地点北大红楼撑场。从和平门赶来的师范学院，也是经过顽强斗争，手挽手冲出校门，到达这里。远在宣武门国会街的北大先修班的同学，他们和沈崇是同班，更加义愤填膺，雄赳赳地徒步赶到这里。
下午一点半，游行队伍从红楼出发了。由数百辆自行车做前导，依次是清华大学、燕京大学、朝阳学院、中法大学、辅仁大学，铁道学院、艺术专科学校、华北学院、中国大学、师范学院、师大女附中、贝满女中、育英中学，北大同学殿后。一万多人，浩浩荡荡，经东皇城根、东华门大街、王府井，直奔协和医院北平军调部，又出东单三条，到达沈崇受难的东单广场，然后经东长安街、南池子、北池子返回北大红楼。同学们沿途高呼口号，散发传单，作街头讲演。“抗议美军暴行!”“美军退出中国!…‘反对政府媚外!”‘‘维护独立主权!”……正是严冬季节，它就像一道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凄迷昏暗的古城。对国民党贪污腐化、美军横行霸道深感不满的市民，在大街两旁向着游行队伍招手，表示欢迎和支持。有人还参加进游行队伍。这是继“五四”、“一二九”以后，又一次学生运动的大爆发!
我一边随着队伍前进，一边记录这激动人心的场面。回到报社赶写稿子，第二天的《新民报》，就在社会版头条位置大字标出“古城在怒吼中!”详细报道了抗暴大游行的场景。
采访抗暴大游行，那场景太动人了，使我感到中国人的自豪，也受到深刻的教育。那标语、那传来响亮的口号、激昂的歌曲、催人泪下的诗朗诵，使我激动不已。我意识到它揭开了学生运动史的新的一页，它必然载入史册。我用心地记录着。我永远不能忘记，在军调部门前，同学们挺起胸膛，对着美国大兵用英语高喊着：
“Get out，U．S．Aamy，We hate you!”
“Go home，U．S．Aamy，Go home!”
激愤的学生，用沥青刷出“抗议美军暴行!”‘‘美军退出中国!”暴行是发生在圣诞节之夜的，上帝没有保佑沈崇，当行进到基督教青年会附近时，有位同学写了这样一条标语：“上帝，你看美国!”
在沈崇受难的东单广场，举行了抗议美军暴行控诉会。附近汇文中学，慕贞女中的同学和路过的市民围拢来倾听同学们的控诉。
一位女同学高声朗诵着《给受难者》的诗篇：
1946年的圣诞夜，姐姐，当国民党官员们正在灯火辉煌的饭店内，开鸡尾酒会款待友军，畅饮着中国老百姓鲜血的时候，……姐姐，你代替了两万万中国姐妹受难了，不，你代替了四万万中国人受难了。
卖国求荣的媚外者说“这是怪你自己，谁让你一个女孩在晚上出去了！”粉饰太平的老爷们说“小事一桩”。丧心病狂的人说“她是共产党……”
这不是你个人的耻辱，这不是你个人的不幸，可耻的不是你，而是那些侍奉洋大人的奴才！是那些不明羞耻、不知国家民族、不能保护人民而高高在上的软骨动物！
抗暴的烈火迅速烧向全国各大城市，上海、天津、杭州、重庆、武汉、广州、福州、桂林、成都、昆明、台北等各大城市的学生，相继涌起抗暴的浪潮。台湾大学曾致电北大同学支援抗议美军暴行。（见图）
各个高校教授、民主党派、人民团体相继发表宣言，抗议美军暴行。北大的袁翰青、吴恩裕、费青、沈从文、周炳琳、朱光潜、马大猷等48位教授联名写信给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表示抗议。燕京大学雷洁琼教授，还有一位美籍教授夏仁德也都参加了学生的游行。
迫于北平及全国各地声势浩大的抗暴大游行，迫于教授、学者及各界人士的遣责，美国驻北平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不得不开庭对施暴美兵皮尔逊进行审判。但是，美方并未接受北大同学抗议书中提出的三项要求中的第一项——肇事美军在北平由中美联合组成法庭公开审判，而是根据美国与媚外的国民党史政府签订的《处理在华美国刑事案件条合例》，由美国警宪审理的规定，进行审理。
尽管如此，胡适校长还是对这种“法律解决”的办法，表示认可。他声称，一定要做沈崇的后盾，并为沈崇聘请了强大阵容的法律顾问。五位法律顾问，计有：北大法律系教授燕树棠、李士彤、费青、蔡枢衡及清华法律系主任赵凤喈教授。北平市长何思源(北大校友、法国留学)，胡适相信西方民主，他对美方表示抗议，但不主张游行，而是强调法律解决。在他领导下的北平地方法院检察处，在搜集了证人、证言及体检证据以后，向美方送达了要求惩办肇事美兵的公函。于是美方煞有介事组织的庭审就开始了。
开庭时间：民国三十六年(1947)一月十七日
地点：美海军陆战队第五团司令部
原告：沈崇(北大女学生)
监护人：沈劭(沈崇的父亲)、杨正清(沈崇的姐夫)
原告辩护人：李士彤、赵风喈
被告：皮尔逊(美军伍长)
被告辩护人：马斯德中校(第五团参谋长)
庭长：休士中校
法官：台维斯·板雷、伏格尔·胡(以上少校)、威尔逊(上尉)、瞿
吉文(中尉)
检察官：费兹吉罗德中校，助手扬格中尉
证人：孟昭杰、强志新、马文彬、赵泽田、唐文华、关德俊、王桐、刘
志平、策昭明
观审席：何思源(北平市长)、胡适(北大校长)、左明彻(市府外事处长)、纪元(地方法院首席检察官)、吕玉东(行辕外事处秘书)、强述先(外交部驻平办事处主任)、孟昭楹(警察局外事科长)
翻译：全陆伯
记者：中外记者十三人
各项法定程序进行中，特别令人注意的是第十一战区汽车修理班徒工孟昭杰做出的有力证词。孟昭杰说：
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八时，我在平安电影院正购买纸烟，见二美兵架一女人至平安对面树林中，女人正在哭泣，我随即赶回平安影院后身的修理班，约同事强志新、赵泽田、马文彬、赵玉峰四人执手电筒前来查看，至东单南大地时，用手电照见于一丈多远处有一美兵站立，距此一二尺处有一美兵与一女人躺在地下。见此情景，因无武器，乃赶至平安找来稽查处兵士唐文华、王桐二人，执三八式步枪，七人再赴该处，情形仍如旧。旁立之美兵欲来夺枪。唐文华、王桐我们又去王府井路口找交警，适巧碰着巡逻兵关德俊、刘志平，乃又一次查看，仍见美兵和女人躺在地上……此时，刘志平、关德俊赶至十字路口，适有中美警宪联络室第二队第一号警车巡逻至此……
下面由巡官策绍明提供证词：
关德俊等将军车拦住，即前往查看，见美兵已被五人抓住，美兵芽大衣，身上有土，脸上也有土，鼻子上有泥，一人徒手。女人穿黄大衣，未扣，衣服头发零乱，面部有土，大衣下部后面湿一块，女生声称系北大学生，再问时因受刺激太深，已无精力答复……
十八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连续开庭，询问证人、查看证物、进行辩论。在十八日的庭审中沈崇接受讯问。一个十九岁的女学生，满面泪痕，不得不当众陈述被害经过。实在令观者、闻者听得心酸，对施暴美兵皮尔逊更加憎恨!人证、物证，以及中美医师的检验结
果，铁证如山。二十二日开庭时，庭长休士中校宣布，美兵皮尔逊强奸已遂罪成立!依法应判徒刑十五年，开除军籍。
至此，旁听席上、观审席上的人们活跃起来，都对这一判决表示欣慰。胡适与何思源握手互相祝贺。胡适还高兴地对记者们说：“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法律就是重证据的。”
胡适与何思源是不是高兴得早了些?因为根据《处理在华美军刑事案件条例》的不平等的规定，此案只能由美国警宪审理，而北平的审理结果还要呈转华盛顿美国海军部核完后才能成立。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罪犯皮尔逊还没有受到惩处；受害人北大同学沈崇，再也见不到她的踪影……我想一定要做追踪采访。
我到北大注册课探询，本学期沈崇没有注册，也没有她的请假条，休学牌示中也没见她的名字。显然，这位被侮辱被损害的女同学，不得不牺牲她在北大学习的大好机会!听说她不得不把痛苦埋藏在心底、永远隐姓埋名到南方去了。美兵为此残暴凶狠，罪名成立，本应可以要求美方给予赔偿损失，可是，沈崇是否已经提出这一要求?这一问题我也找她表姐杨太太问过。就有关问题我写了一篇文章《沈崇女士怎样了》，发表在1947年4月1日《新民报》上。
又过了两个月，美国强奸犯皮尔逊仍无被惩罚的消息，我特意找胡适了解，胡适说：“审判皮尔逊时，我全列席旁听，根据一切证据，被告应犯强奸罪。在审判期间，我一再申明我对美国法律尊严的信任，现在全中国都在严密注视着它，正是对美国法律尊严的考验……胡
适的这一表态，我以《怎样发落皮尔逊》为题，发表在1947年6月27日《新民报》上。
审判皮尔逊已经过了半年，仍无发落这个强奸罪犯的消息，我又以记者身份到北平市政府探问。这次了解到国民党政府外交部打给何思源的一封电报。我立即写了一条消息刊登在1947年7月6日《新民报》上。原文是：“北平市政府何市长并秘转北大胡校长，关于美兵皮尔逊强奸案，已回电代达，顷准美大使馆答复，奉国务院电示：顷从海军部方面探悉，本案现仍在该部，就案情复核中，外交部美午东酉电。”
拖了半年多，终于有结果了!美联社1947年8月12日电称：美海军部长福莱斯特发表声明宣布撤销对皮尔逊的判决!皮尔逊无罪释放，并恢复其伍长职务。
美国当局玩弄的两面手法和拖延策略，和美国海军部包庇强奸罪犯的丑恶行为，引起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慨!
连亲美崇美的胡适博士都被美国佬“涮”了!胡适正在接待一位客人，一家外国通迅社的记者打来电话，用嘲讽的口吻探问胡适对海军部的终审判决，有何感想?从断断续续的电话答复中，听到胡博士说：“表示遗憾……保留我们的权利……我们要申诉……”
美国人经常以“人权大棒”敲打别人，沈崇的人权却被美国佬糟蹋成这个样子!
美国海军部这一包庇强奸罪犯的蛮横无理的决定，不仅受到中国人民的坚决反对，此后美军这一侮辱别国人民的丑态，又在世界各地重演，在日本、在韩国，皮尔逊式的丑行，受到当地人民的强烈反对!
在中国神圣的领土上强奸妇女，理应受到中国法律的制裁．可是美国佬竟能找出种种借口，硬是由施暴人处理，何等霸道!
对一个铁证如山的美国强奸犯，公然如此放肆，只不过是用此极其卑污的手段，鼓励自己的士兵，到世界各地去称王称霸。这与日本军国主义的肮脏的“慰安妇政策’’又有何异!
多少人为北大女生沈崇呜冤!要求受到公正处理，包括美国正直的人民，其声势和规模都是空前的，可是在美国海军部长福莱斯特之流的面前，竞未讨回公道!
今天，我旧话重提，就是因为不得不将美国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告诉我们的后代，要对这类无耻的美国佬提高警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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