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那颗心被震撼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叫生命,什么叫追求光明。他的睫毛开始抖动,不自禁地退后半步,被那束光燎灼了一般,蓦地抽身朝后跑去,跑向监狱负责人的办公室。
自小历经磨练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而旺盛,一番抢救之后,林炎志又活了下来。当他咳血尚未完全停止时,全身干瘪了的细胞已经开始膨胀,带着一种忍不住的春的气息,蒸腾洋溢,要焕发出那一抹绿色。
他被送到农场,同患难者诸如刘少奇的女儿刘平平等70多个“黑帮”子弟,开始作全套的农活。细胞饥渴,从全身各个部位将信号发射到神经中枢,肠胃便和手脚同步忙碌:车前子、沙蓬、苦菜、马齿苋、辣辣根,带着新鲜野味塞满肠胃。麻雀在火上将羽毛一燎便嫩生生进了嘴,青蛙剥掉皮,还活蹦乱跳就张大口往里塞……
偏偏这种近乎野蛮的生活是为了真正文明的追求。他又读了不知多少遍的《资本论》和《毛选》。恢复自由时,他对前来看望他的老同学说:“哪怕70岁以后,只要有机会,我还要加入中国共产党。”
林炎志在大苦大难的逆境中讲出这句话,作出这一选择,恐怕可以作出这样的结论:马克思的信徒中,确实添增了一名“死不悔改”的坚定分子。
大街上经常看到的一种场面,磁石般吸引住林炎志的目光:年轻的母亲发了脾气,丢开孩子径直前去。孩子哭叫着追,一次次追上,一次次被推搡开,甚至把孩子推个跟斗,孩子爬起来还是追……
太狠心了看!在林炎志之前,先有人想去抱那孩子,但是孩子不要,孩子还是去追母亲。终于,那年轻的母亲一边呵斥,一边抱起孩子,在呵斥声中拍拍孩子身上的土,给孩子擦一把泪,顺手又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好久好久,林炎志才重新迈步。心里酸酸的,但是没流泪。自从“死神的黑翼”在眼前一次一次飞旋之后,他再没遇到过什么事可以让他流泪。他走进了电子显示仪器厂。
这是1972年12月,飘洒零星小雪的一天。
厂有关领导人看过档案,同这位出身“杀、关、管家庭”的“释放犯”谈话。
领导说:“现在党体现政策,叫你当工人。”接着又敲打一句:“你要老实点。”
林炎志似乎不够老实,几天后,拿着一份入党申请书找到党支部。
支部同志有些目瞪口呆,盯着“入党申请书”几个大字仍然问:“这是什么?”
“入党申请书。”
支部同志又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林炎志”三个大字却还是问:“谁的……申请?”
“我的。”
好半天,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可仍然有些糊涂:“你……图个什么呀?”
“考验。”
“考验?……你明知不可能。”
“我刚20出头,距盖棺论定还有几十年。”
“是啊,日子还长,何必刚进厂……啊?”
“就算早点开始考验吧。”
“当然,有这样态度……我们欢迎。”支部收下了他的申请。
妹妹听说后,睁大眼叫起来:“你是不是神经出毛病了?”
姐姐淡淡地接一句:“刚吃一顿饱饭就成了理想主义者。”
林炎志在墙上挂上小黑板,写到:“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愚公移山,改造中国。”
事实上林炎志幸运,到了一个好单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