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同窗共忆母校实验小学
金恩晖
我们对故乡、童年、同窗之谊最美好的回忆,都留在了当年小学的校园里。1908年,这里最初建学为吉林省立女子师范附属小学校;1911年6月,女子师范附属两等小学堂同女师迁入院内有魁星楼的、即今吉林市第一实验小学。它是全国百所名校之一,也是吉林省内唯一一所具有百年以上历史的小学校园。1937年,女子师范附属小学校被日伪改为公立新开门两级国民学校,次年更名为吉林市立新开门国民学校和国民优级学校;1945年名为吉林市通天区中心国民学校; 1949年改为吉林省实验完全小学校;1950年名为吉林省实验小学;1955年因省会迁往长春,改为吉林市实验小学,曾更名吉林市第二十六小学校,后又几番改变,现名为吉林市第一实验小学。
今年3月初,我收到小学同学阿振兄的电话,说:上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我们在吉林市读小学和初中时的校友景在新将军,诚邀几位当年的同窗一会,希望你也来参加。参会者四人,除我外,他们三人都是1960年毕业于吉林农业大学的校友。阿振,即我的小学同学萧振铎,吉林农业大学动物科学系教授,他曾担任过“吉林农业大学学报”主编、吉林省政协常委;景在新,于解放军兽医大学毕业后,曾先后在吉林大学、北京大学进修,动物生理学教授,原解放军农牧大学校长(正军级、少将军衔);还有一位何春林,吉林农业大学教授, 曾任吉林农业大学动物科技学院基础部主任、1985年获国务院特殊津贴,国家高等教育优秀教师称号。我们四人同是吉林市人,曾在市内同一座小学里读书,以后虽在长春工作,但见面机会较少,如今为重温孩提时代(孩提的准确意思是指幼儿时期,而在当代常被引申为童年时代)的学缘与乡谊,有了这次聚一聚的机会,很是难得。
陶渊明《归园田居》诗中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鸟儿依恋居住过的树林,鱼儿思念生活过的深潭,童年的家园、校园自有我们思念的地方。我们已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正从古稀之年走向耄耋之年;四个人的身上,看不到以往“将军”、“校长”、“教授”、“主编”、“馆长”的影子,都成了“老小孩”,当此似乎返老还童之际,忆起儿时事(如每家的住址等)个个童趣十足,放松无比,思绪活跃,谈笑风生。我们当时读的是吉林省实验小学(因省会在吉林市得名),对小学时代最容易引起回忆的,自然是每位同学的家住在哪?同学之间如何通过学校而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回忆,当时四人的家,就住在省实验小学周围,离学校都不远。
景在新的家在河南街中部,合兴隆商场对过,是当时吉林最大的点心铺福源馆北面的胡同里,从他家出来沿河南街东行不远,向南拐入维新街(今公安街),即到了小学的东北门。萧振铎家原在松花江南岸,他从家里走过吉林大桥 ,沿吉林大街北行,至市公安局,隔着维新街(今公安街),在粮米行(今北京路)上,朝南开的即是省实验小学的正门。萧振铎说,后因江南岸治安不好, 怕“胡子”抢劫,他家搬到原来叫“老师衙门胡同”的敬师胡同(东西走向)。紧靠敬师胡同北边且与其平行的,是尊师胡同,尊师胡同2号是何春林的家,3号即为我家。何家和金家紧贴着小学靠西边的矮墙,平时连上下课的铃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家是新中国建国后迁入尊师胡同的。原来住在离敬师、尊师胡同不远的迴水湾子胡同,敬师、尊师胡同西边为松北胡同(南北走向),松北胡同北行即到河南街,南行不远,过了粮米行,直达松花江沿这一段称迴水湾子(今统称松北胡同了),我家原来即住在迴水湾子胡同的东侧、一座很大的四合院里。那里离小学也很近。
这情形真有点象今日的一些家长,为使孩子不输在教育的起跑线上,不计成本地去挑选教育质量好的小学学区的房产,以方便子女就近入学,难道那时家长真的想得这么多,会如今天似地择校而居吗?!大家认为,非也。当时,市内通天、船营等区的小学办得也很好,人们似乎还没想到孩子考大学的事;我们各家,本来就离学校较近,才是上省实验小学的主要原因。但我又依稀地记得,祖母当年确曾向我讲到过 “孟母三迁”的故事,她或许受到过这些影响,而有了选择家居住址离学校近的因素。景在新说:“可以一分为二地看。一方面,中华民族重视对后代的教育,已植根在民族基因中,这一优良的文化传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国人的思想方式和行为方式;另一方面,封建社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教育思想也带给后人以负面的影响;以至到了今日,应试教育,已经被强调到如此极致,发展到有的家长竟相信铺天盖地的楼盘宣传,不顾一切地择校而居了。”旧教育制度的消极面竟转化为今日教育制度的严重时弊,使我们这些将进入耄耋之年的老人感到十分忧虑。
逐渐地回忆起来了,景在新、萧振铎二人,是在日伪垮台前半年入了新开门国民学校和国民优级学校一年级的;何春林1945年入了吉林市通天区中心国民学校,我于次年入学。何春林和我都是插班生,即越过一年级、直接插入了二年级。何春林比我大一岁,故插班也比我高一个年级。新中国建国后,景在新、萧振铎于1950考入了位于北山下的吉林省实验中学(初中),何春林考入吉林市第八中学。1953年他们初中毕业,都考入了吉林一高中。我于1951年考入省实验中学,1954年升入本校高中部,后省实中随省会迁到长春。算起來,我和景在新、萧振铎还是初中时代的校友,景在新现在还担任着省实中校友会的副会长呢。 让我们怀念的不只是美丽的小学校园,还有同学之间的友谊,特别是 郭兰香(1927-1993),早年毕业于吉林市女子国民高等学校。1949年调入吉林省实验完全小学校,我们一入学即在她的教导下成长,她或做过我们的班主任,或担任过语文课,四人都曾直接地得到过 但我们记忆最深、谈论最多的,还是母校大操场上西南方矗立的那座魁星楼,这可是此次聚会时谈不完的话题。受三位学兄委托,我将大家对魁星楼的回忆,粗略加以梳理,并参照有关历史的和现实的文献记载,写成文字留驻,以做永远纪念吧。 这座魁星楼,原名“奎星楼”、“奎宿阁”,起初是建于乾隆元年(1736)永吉州文庙的一个部分。即是说,魁星楼曾是吉林文庙的附属建筑,乾隆元年的文庙原即涵盖了其中的魁星楼。 文庙,亦称孔庙、夫子庙、文宣王庙等,是中国历代封建王朝祭孔、尊孔以及办学的庙堂。在古代地方志书中,多收入学宫类下,学宫即古代地方政府设立的学校;文庙学宫即是祭孔、尊孔之处。《吉林通志》凡例说:“今作学校志,……次曰学宫,凡典礼、位次、牲弊、器数、乐章、舞谱之属,详稽会典,悉缀于篇。俾学者入庙思敬,以诗习礼……” 清代的东北,文庙建筑与祭祀已成定制,它是除皇家建筑之外,结构布局最严谨、气势最雄伟的古代建筑群落。 《吉林通志》凡例,还说:“乾隆元年(1736),建文庙於永吉州,盖州县之制,实始於此。”这是在永吉州始建文庙的时间记载。人们不禁要问:乾隆初年的吉林文庙,与曾经存立于实验小学内的魁星楼,两者关系若何? 《永吉县志》卷四十六《学校志》一学宫记载:“吉林府学在城东南隅(《吉林外纪》)。乾隆元年(1736)秋七月,诏建新设永吉州文庙(《九朝东华录》)。七年(1742),知州魏士敏始从事焉,规制略备。三十年(1765),同知图善即庙内东南隅起奎星楼,兼修棂星门三楹。五十五年(1790)灾,庙学俱燬,惟奎星楼存。”县志此处记载了乾隆五十五年(1790)吉林市遭遇火灾之事。按此年为乾隆即位55年和80大寿之年,而此年大火使整个吉林陷入一片火海,文庙也未能幸免,只剩下了一座魁星楼,即 “庙学俱燬,惟奎星楼存。” 文庙因火灾被焚后,当年吉林将军林宁曾拟在原址重建;此后,经嘉庆、道光各朝永吉州文庙的建筑多有补建;光绪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祭孔升为大祀,大祀是国家最高的祭礼,规定只能用来祭天地、皇帝的祖庙和孔子。正是这一年,吉林设行省,吉林为省会,巡抚朱家宝和提学使吴鲁认为原来的文庙简陋,不足崇礼,“堂殿卑狭,茨阶不剪……无以尊孔展敬”,特聘江苏训导管尚莹去关内考察各地孔庙,决定“度地于东莱门外,拓为新基”,迁到东莱门外拓建的文庙新建筑,即今日位于昌邑区文庙胡同的吉林文庙(转引自吉林市博物馆编《吉林史迹》,1984年吉林人民出版社,第87页)。从此,吉林文庙建筑中唯有乾隆三十年(1765)、同知图善在原庙内东南隅所建的魁星楼仍在原处。仍在原处的魁星楼与建于1907年的吉林文庙,位置发生了变化,吉林文庙建在了实验小学内的魁星楼东南,约四、五里处。距离产生错觉,使此后二、三百年间,人们似乎忘记了魁星楼本是文庙的附属建筑、两者乃是一个整体的事,不知情者甚或误以为两者毫不相干呢。 建于1907年的吉林文庙,是东北最大的文庙,作为一座清代建筑群,其建筑等级高、保存完整,在全国享有极高的盛誉。历史上它与曲阜孔庙、南京孔庙、北京孔庙被并称为全国四大孔庙之一。辽宁大学历史系 我们可以将《永吉县志》记载的,乾隆三十年(1765),确认为吉林文庙魁星楼建立的时间。那次火灾后,与吉林文庙的其它建筑几经重建的命运不同,魁星楼从1765年至1964年,悠悠绵绵 ,整整垂之二百年,此間饱受风霜摧残,历经时代磨练,得以在二百年的历史进程中巍然屹立着;但是,它最终也难免时乖运蹇而走向消亡。 让我们简略地追忆一下,这二百年間,魁星楼是怎样伴随着历代读书人的精神世界而风雨兼程地走到尽头的吧! 当年灾后幸免下来的魁星楼,由基座和二层楼阁组成。楼高 光绪二十六年(1900)吉林市义和团以此为坛场练拳。义和团运动失败后,俄军在此驻军。光绪三十三年(1906)日本人在此建立吉林日本领事馆。 1911年,吉林省立女子师范附属小学堂同女师迁入院内,使用了有魁星楼的校址。学校内在魁星楼北面,修建了红砖工字房,初设教室11个,教员室、主任室和校长室各1个,面积为1200平方,后历年逐渐扩大。 新中国建国后,魁星楼房地产先后归(吉林)省、(吉林)市的实验小学,我们读小学时,即在红砖盖成的工字房教室里上课。 文化大革命前两年,山雨欲来风满楼,魁星楼走到了命运的尽头。它被以年久失修、避免给师生带来安全隐患为由、实则因其是封建社会科举制度的产物,而经批准于1964年拆除。当时只在魁星楼原址上,立一写有“文光射斗” 四字的条形筑石,现今仍立于新教学楼门旁,以示原魁星楼所在位置。 在中国几千年的文化融合中,文庙的存在,体现了儒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主流地位。如果说,文庙,已是中国古代读书人精神世界的“皇宫”,那么,魁星楼上供奉着的魁星,则成为主宰读书人的文运之神。 魁星----文运之神,是专管保佑世间学子科举考试、学业仕途的神灵。其造型样貌奇丑,那是因为把“魁”字拆开,便是“鬼”和“斗”二字,故此民间工匠雕造或绘画魁星像时,刻意塑造成面目狰狞的模样。它单足立于鳌 头之上,另一脚翘起,一手执笔,一手捧斗,寓意魁星点斗、独占鳌头。 魁星的起源与古人崇拜星宿有关。 “魁”是北斗七星第一至第四颗星,又是二十八宿之一,古时的人们以“奎”称文章和文运,后来改用同音的“魁”字代替,因为“魁”有第一的意思,从此魁星被视为主管功名禄位之星,而深受读书人敬拜。魁星,即“开文运点状元”的“奎宿”像,鼓舞古代多少“悬梁苦读”、“凿壁借光”的读书人,跪拜在它前面乞求获得保佑以期取得功名。天下父母的虔诚祈愿,以保佑学子在考场智慧打开、超常发挥、学业有成、金榜题名、前途无量。 吉林文庙魁星楼,是吉林市、乃至历史上的吉林省标志性建筑;它聚焦着传统文化的辉煌亮点,记录着吉林文化的教育渊源和发展历史,承载着十几代吉林读书人的文化精神。诚然,魁星楼的传说和思想,也有孔子及其儒学中的糟粕,这曾被历代封建专制制度,甚至被日本殖民制度所利用,用以作为其奴役人民、麻醉人民的工具。但正如鲁迅所说:“对于圣庙,那些权势者也不过一时的热心。因为尊孔的时候已经怀着别样的目的,……”(《鲁迅全集》第六巷:《且介亭杂文二集.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 俱往矣,中国封建专制时代,半封建、半殖民地和殖民地时代已经过去了,但儒学和许多作为文化遗产的文庙、魁星楼并没有消失。我们几个老者今天似乎在一起回忆和叙说着、谈论和评价着自己的童年时代。童年时代的生活,好长一段时间,是同文庙、魁星楼,同孔子、儒学文化遗产联系在一起的。孩提时的生活感受是幼稚的、单纯的、天真的,因而信仰也是虔诚的。魁星楼下的教育,使我们对孔子曾无比崇敬,后来学了近代史,读了鲁迅,认识刭孔子、儒学本质上是维护中国封建专制度的,其思想体系中的糟粕对中华民族曾造成过严重的危害。但孔子毕竟是伟大的,所以毛主席说,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都要总结和继承。 殊料,文革的狂风暴雨、飞沙走石将孔子、孔庙,砸个稀巴烂,致使二千多年来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其中包括孔子思想体系的精华部分,被荡涤得干干净净。母校实验小学魁星楼的拆除,正是对我们童年里那些令人永运怀念的纯净的生活美感的一种破坏。 对于文庙魁星楼,我们现在更要看到它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尤其要看到儒学中的精华,仍保留在古代的传统优秀文化之中,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正是植根于传统优秀文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