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五儿:年之转也
高红十
想象在农村,大年初五一早,雄鸡打鸣,如同有人在高处挥旗发令:破——五——喽—— 紧接着鞭炮红烟炸响,饺子滚水下锅……
喜欢“破五儿”这个词。
先说“破”,破土,破晓,势如破竹,不破不立;既有七里夸嚓的痛快,又有大锣大鼓长把唢呐的排场与闹热。再说“五”,“五”可是咱中华文明很重要的数字,如同“六”“八”“九”,每个数字的学问车载船装,且众说不一,流派繁多。五行,金木水火土;五音,宫商角徵羽;五色,红黄蓝白黑;五味,酸甜苦辣咸;还有五官五脏……多了去了。虽然“破五儿”字面仅包含初一到初五,谁敢说这五天里没有以上文化基因源远流长?!
喜欢“破五儿”这年里小小节令,一样日子因了转折有不一样的意趣。
细看,年是分阶段的,年前、年中、年后。
年的开始有说冬至,有说腊八。笔者理解,光景穷,逮着吃香喝辣的解馋事,便把日子像掺榆皮的杂面和得硬硬的,撖得薄薄的,切得又细又长,恨不能过上一两个月也过不完。如今日子富裕了,不缺吃穿,缺的是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太不容易了,年也像暖冬房檐下的冰溜子,越晒越短。但不拘怎样,年还是有三阶段之分。
先说“年前”,是个聚的过程,聚人,聚钱(红包),聚各地吃的穿的土特产。有关部门有意安排一些事情发生在年前(时间去哪儿了?时间在此):改错案,放囚人,涨工资。这些事放年前就成了拱托吉利、喜庆的年节气氛,水涨船高的水,水涨船高的船。
年中,有“年”罩着,有祖宗长辈罩着,有种种禁忌规矩罩着,不可以往外扫地呵,不可以动刀动剪啊,不可以说些不好听的话,杯子碗掉地上,得用“岁岁平安”屏蔽,生怕一语成谶,一年不顺。大年三十晚上,收声敛气,送旧走迎新来,送马走,迎接小羊四蹄踏雪,呱哒呱哒走来要么着急跑来。
初五,怎么一眨眼就到初五了?日子清闲过得快。一些禁忌可以破破了。叠叠被,扫扫地,收拾麻将桌,松松懒筋倦骨,商店开业,工程开工,学生开学,家里亲人也该开路了。
破五儿得有动静,长串鞭炮炸响;上路不能饿着(年里想饿也难),爸说吃几个饺子,妈说要不装一饭盒带上,再吃等来年。
一些有官有爵有实权的人,(咱悄悄说)年里收了不该收的红包还有啥啥,按年俗:当下退则不吉,但收肯定不洁。破五儿后上班缴纪委,保一年从头到尾平平安安。
破五儿,不就是破穷破灾么?!
笔者一过年,就会想到知青岁月。不光笔者,很多当过知青的人都会在年里想到那岁月。黄土高原成了笔者人生履历填表时的A4纸,纸上辽阔宽展的底色。
笔者在陕北插队七年,一过年,知青便成了红人,这家请,那家叫,日短夜长的天光叫吃五顿饭,几乎出了这家进那家,撑得坐不住炕还要去。除了享受老乡的厚爱,还企图给寡淡的肠胃多积攒些油水。
不白吃。三十八年前的正月初五还是十五(那时并不记得破五习俗),知青在小学校回请南泥湾三台庄老乡,村里发了电,亮了灯,婆姨、女子、老汉、后生全来到。碎(小)娃娃脚边打着绊,气氛比毛选五卷发行还真实热闹。
知青穷,几盒纸烟,既无锡纸,又不带嘴;两斤散装黑糖块,散给众人。笔者写了一首诗(那也叫诗的话)当场朗诵,心里存的好词抡圆了侃,其中四句类似汉大赋的铺排(其实老乡请饭的菜单):
白生生馍馍裂开嘴,
黄腊腊油糕冒油花,
圆溜溜圪坨碗碗里转,
长长价河捞锅锅上压……
念到此处,全窑哗然,弥漫的亲情涌起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