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68年春开始,北大的武斗逐渐升级。3月20日“新北大公社文攻武卫指挥部”成立了。3月29日凌晨“新北大公社”武斗队切断31斋男生宿舍的电源,向住在这里的井冈山兵团一派的学生发起突袭,在这幢南北长条的四层楼内,由北向南,逐屋、逐层地驱赶他们。当时,井冈山兵团一派学生还在睡梦中没有武斗的精神准备只能匆忙逃命,有的同学只是穿着单衣从窗户跳了出来。没有跳窗户的同学则在楼道里的公社战士的拳打脚踢之下抱头鼠串。而住在楼里的公社派同学因为事前知道了信息在门上做了记号而仍然安住在那里。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驱离行动,公社将住在此楼的井冈山兵团成员全部赶走。新北大公社攻占了两派共同居住的31斋。实事求是地说这应该是发生在北大的第一次大规模武斗。
4月25日井冈山兵团把住在36斋的非井冈山兵团人员驱逐出去。4月26日,新北大公社为了夺回36斋和井冈山兵团发生第二次大规模武斗。经过了惨 烈的武斗新北大公社没有夺回36斋。我亲眼目睹了夺取36斋的场面。公社的人从34斋和38斋两面推进把36斋包围起来,用床板搭成通道并经过这些通道向36斋进攻。36斋斋顶上有很多兵团战士,2、3、4层楼的窗户后面也藏有一些人。不停地从上面往下扔石头、砖头以阻止公社的进攻。突然一个大暖气片飞了下来险些砸中下面的人。我抬头一看东语系日语科的钱某某正在楼顶往下面扔石块。公社人中也有神投手,从下面一块石头飞了上去,恰中钱某某的胸部。以后钱某某不见了。他大概受伤了。这神投手的功夫也许是在经常武斗中练出来的。一楼顶不住公社的强攻,西墙被砸开了一个大洞,公社战士从洞口冲了进去,但是二楼的兵团战士在地板上砸了洞,居高临下向在走廊的公社战士用枪扎,用砖头砸。这下公社的战士可吃了亏,被迫退了出来。几十人受伤,血染黄棉袄。36斋攻防战以井冈山兵团的胜利结束。兵团广播台反复播放这个好消息并配以毛泽东的诗词谱写的歌曲“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消遁”。公社战士没有攻下36斋却攻占了17、18、19、2O、21、22、23、24、25、27、35、38楼群,形成了对占据28、37、36三幢楼的井冈山兵团的包围。此后,公社又乘势陆续占据了学校其它大部分楼舍,并控制了北大全部五个校门,有武装人员把守,检查进出人员。“井冈山”则将原先占据的28斋、30斋、32斋、36、37斋连成 了一片,并推倒了37斋前的一段围墙,作为唯一外出通道,与外界相连。大约是4月26日夜晚,我正在寝室看书,东语系阿语科二年级的一个同学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对我说“太可怕了,我们斋被井冈山兵团的人占领了。我们班很多人被他们抓走了”。第二天,从井冈山的广播中知道昨天夜里住在三楼和四楼的井冈山兵团的人在外面来的井冈山兵团的人的支持下对住在一楼和二楼的公社红九团的人发起进攻。由于红九团的人多数正忙于当晚公社对井冈山兵团其他住楼的进攻,剩下在41斋居住的人不多,且不少为逍遥派。于是他们趁机得手,赶走了这些“散兵游勇”。当然进攻也不是很平静,双方用石头木棍长矛好一阵子厮杀,最惨烈的厮杀发生在二楼红九团总部。从其它房间撤退到这里的红九团铁杆们抵御了三十几分钟后投降。红九团头头逃跑跳楼摔伤腰椎。其他人则在走廊两边井冈山人的夹击下一个个连踢带打被赶出了斋门。井冈山广播中称之为“红九团全军覆灭”。一个印尼语一年级的同学事后对我说:当井冈山的人进攻红九团总部时,他非常勇敢地用桌子顶住门,并在里面用肚子顶住桌子。外面的人用长矛刺进门里,险些隔着桌子扎进他的肚子里。
我目睹了公社战士夺取25斋的行动。其实这一次并没有大规模武斗。只不过因为我住在25斋,目睹公社战士夺取25斋的经过而印象深刻。大约是27日晚五点多钟,我正在寝室看书突然听见走廊里嘈杂声,赶紧跑出去看。公社的战士正在逐屋驱赶井冈山的人。我住的屋旁边屋里有两个井冈山的人。公社战士领头的是东语系朝鲜语科的大个子谷某。这个人被季羡林在《牛棚杂记》中点了姓。只见他一脚就把门踹开,里面的两个人吓得急忙往外跑,无奈谷大个子身躯魁梧,堵在门口,他们两个并没有顺利跑出去。只听“啪啪”两声响亮的大耳光后这两个小子才狼狈逃窜。站在走廊的我们这些公社的逍遥派好一阵欢呼。
为了挤垮井冈山兵团,公社决定对井冈山的据点断电。井冈山兵团决定采取行动从马路上高压电杆上引电,从而引发了第三次大规模武斗。这是北大自武斗以来,规模最大最为激烈的一场血肉之战。武斗发生在7月22日晚至23日凌晨。井冈山兵团对这次武斗经过了充分的准备。他们事先把分散在各楼的“井冈山”守楼成员,除了部分留守之外,大部分调到37斋集结。他们的武器装备也大有改善,像公社战士一样头戴柳条帽,身护盔甲,外罩黄棉袄。大约是七月二十二日凌晨,突然一群兵团战士手持长矛冲出北大南校墙豁口,并且非常迅速地在北大南校墙外的马路上用木床架上一个隔离带,支上弹弓,又在木床前面马路撒上一层绿豆,以防新北大公社从两边夹袭。而在这之前就在37斋上架上了数十个强力弹弓,作为掩护。3名接电者在给家人留下遗书之后,义无反顾地爬上带电的万伏高压线杆冒险作业。新北大公社见状,仓促调遣了武斗队伍,从东西两面向中间夹击,但是多次冲击均遭到了顽强的抵抗。不少人滑倒在绿豆铺的马路上,有的则被弹弓射出的石子击伤。双方还动用了简陋的自制燃烧弹。战斗的呐喊 声,燃烧弹的火光惊动了海淀镇的居民。他们纷纷爬到屋顶上观看了这场中国最高学府学子们进行的这场古典式的血腥武斗。战斗持续到第二天天亮,井冈山兵团接电成功。公社战士血染疆场不得不偃旗息鼓。据说公社不甘心失败制作了土坦克准备发动新一轮的进攻。不过双方的如意算盘均失算了。
对于这种长期武斗打派仗,毛泽东很不满意。1968年7月27日。他决定从北京六十多个工厂组成三万多人的“首都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开进当时派性斗争激烈的清华大学,整顿秩序,制止武斗。由于不了解内情,头脑冲动,蒯大富的井冈山兵团进行了武装抵抗,工宣队员有些伤亡,事态严重,震撼了中南海。7月28日凌晨,毛泽东召见了北京大学聂元梓、清华大学蒯大富、北京航空学院韩爱晶、北京师范大学谭厚兰、北京地质学院王大彬所谓五大学生领袖,严厉批评了他们脑子膨胀,闹浮肿病,打派仗,搞武斗。毛泽东一声令下,工宣队、军宣队开进清华,开进北大,从此结束了为期一年多的打派仗搞武斗的局面。这几乎是一场闹剧,毛泽东一手导演了这出闹剧。始作俑者是他,想把这出戏按他的思路演好是他,但是混乱的局面一旦形成,又难以按他的思路和部署进行,于是又来了一个快刀斩乱麻。可以说众人皆醉唯独一人清醒。毛泽东身边的中央领导尚且不知道这个没有剧本的闹剧如何演下去,大学生们又怎么可能清楚该怎么做好呢。说来可笑又可怜可叹可悲的戏中插曲是当晚蒯大富的表演。蒯大富当天不在校内,听说学校内的情况后赶回学校又进不了校门。在外边瞎忙活的他又不知道毛泽东的召见。等他知道毛泽东召见后急急赶往中南海已经晚了两个多小时。当蒯大富一进人民大会堂会见场地,见到端坐在沙发上、身着白衬衣的毛泽东时,悲喜交加之情,无以复加,放声大哭。毛泽东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站立起来。蒯大富多年后回忆说,他像一个受到委屈的孙子见到自己慈祥的爷爷一样,双手紧紧握住毛泽东的手,一头扑进毛泽东的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告状:“主席救我!主席救我!今天早晨十几万人把清华包围了。把学生扔到卡车上抓走了。” 蒯大富的哭诉和悲痛之情感染着气氛,也许是这个原因,毛泽东也像演员一样迅速进入悲伤的角色,当场也落下眼泪,而演员出身的江青表演更加突出,竟然失声痛哭,其他人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也眼泪汪汪。当蒯大富讲到由“黑后台”操纵几万工人打进清华园,打人抓人时,毛泽东说:“你要抓黑手,黑手就是我。工人是我派去的。”蒯大富当时听到毛泽东的此话,情绪颇为激动,脱口而出:“不可能!”经过安慰,蒯大富平静下来,毛泽东继续他的谈话。毛泽东有些气愤地继续说道:“蒯大富,你真蠢呢,我们搭梯子让你下来,你不下来”。问题在于蒯大富事先没有看到剧本,根本不知道有这种“梯子”。感情在政治中只是附属物。在这场持续了五个多小时的闹剧中,毛泽东喜怒笑骂,忽而批评,忽而表扬,忽而严肃,忽而幽默,刚刚陪着蒯大富流泪,又严厉指责他。联想起文革初期, 他欢呼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把聂元梓捧上了天;一年前还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小将,赞扬红卫兵小将的行动好得很,一年后又猛打他们的屁股。真是让人莫名其妙。直到八月二十六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由姚文元署名的 《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极左文章,公布了毛泽东的指示“凡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不论是学校,还是别的单位,都应有工人、解放军开进去,打破知识分子独霸的一统天下,占领那些大大小小的独立王国。......这样,成堆的知识分子中间的不健康的空气、作风和想法就可以转变,他们也就有可能得到改造和解放。”,“工人宣传队要在学校中长期留下去,参加学校中全部斗批改任务”。在这里我找到了答案。六八年之后,在社会上知识分子的地位大幅下降。在很多老百姓眼中知识分子沦为继地、富、反、坏、右、叛、特、反之后排名第九的“臭老九”。毛泽东召见红卫兵五大领袖的消息迅速传开。北京59所高校陆续都派了工宣队,军宣队。进驻北大是在8月19日.一机床、二机床、外文印刷厂、齿轮厂、财经印刷厂、63军,共492人。没有发生清华那样的武装抵抗,北大和平解放,结束武装割据,拆除武斗工事,清理武斗现场,上交武斗工具,偃旗息鼓。8月28日新北大公社宣布解散,第二天井岗山兵团宣布解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