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何东昌老师
林炎志
何老师是我最尊敬、最钦佩的老师之一,对我的思想影响非常深刻。
我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1977年考入清华工物系近代物理与核电子学专业。由于文革10年的间隔,我入学时已经近30岁了,同学们戏称我们是“出土文物”。又由于我入学前在工厂里是车间党支部副书记,所以一入学,学校就安排我做学生年级党支部书记,参加一部分教师党员活动。这使我得以直接接触到何老师。后来我在非常状态下选成校学生会主席,经常列席参加一部分校务委员会等活动,接触何老师就更多了。而89政治风波之后,领导将我和吴树青同志派进北大,我向何老师汇报工作,何老师对我“面授机宜”。我独聆教诲的频率非常高,在最初的一年里几乎每月数次。
刚入学时,群众性反思文革的讨论非常热烈、非常广泛。记得当时清华校园里经常讨论一个命题——杨振宁与何东昌谁的贡献大?问题产生的历史背景据说是何老师与杨振宁在西南联大同班,功课成绩不相上下。一个去了美国,得了诺贝尔奖,文革后回国十分风光。何老师参加地下党,冒着生命危险干革命,解放后做干部,文革中受了很多罪。我记得我向他反映这个争论。他说,人生观不同,贡献比较的标准不是一元化的,在祖国历史命运面前,必须服从人民、服从真理的需要。一次列席校务委员会,我向会上反映:同学们崇拜诺贝尔奖,质疑我们新中国还没有。会后张维、张光斗两位老先生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国家现在(80年代)如果出了20个诺贝尔奖,我们就没饭吃了,甚至会亡国。何老师在旁点头称是,补充道,将来我们一定可以在基础科学上高踞世界前沿,但现在我们的科研、教学必须服从经济建设。这是轻重缓急的工作安排问题,不是什么失误或制度缺陷。当时有人批评我国教育制度、教育思想从根本上不如西方。我问他,教育问题首先是理论性的,还是实践性的?他说,首先是实践性的。教育思想依社会制度不同而有很大的不同。
89政治风波之后,我和吴树青同志一同进北大,在教育部领受任务,四五位正副部长对我们布置工作事项。何老师说,中央对你倆的前途有三种估计:一是没有完成任务,没有站住脚;二是完成了任务,没有站住脚;三是完成了任务,站住了脚。这就像打仗——从最坏处设想,向最好处努力。事后,他单独对我说,对个人来说,第一种情况叫牺牲;第二种情况叫烈士;第三种情况叫英雄。共产党员必须先有不怕牺牲、准备牺牲的思想才能去争取胜利。何老师这些话对我来说就是震撼心灵的党性教育。
我到北大后需要进行大量的群众思想工作,要说很多话。北大人文社会科学很强,也很“牛”。有人批评我“没学经济讲经济,没学法律讲法律”。何老师简单地告诉我“密切联系群众”。我就将我的宿舍安排在“三角地”,三顿饭都在学生食堂。果然,就像又上了一次综合性大学,既没有在人文社会科学学理上出大毛病,又赢得了广泛的支持和无数的朋友。群众路线=综合性大学。
我调到河南、吉林工作的近20年中,只要有机会去看何老师,他都要与我谈话,有一段时间他身体有病,但他坚持要艰难地一步步挪下楼。他思想一直非常清晰、深邃,对我的教育经常有醍醐灌顶、顿开茅塞的感觉。他后来十分担心社会民主主义思想对党的影响。他认为毛主席过去有个判断,中国缺少社民党的国情土壤。这个判断在80年代之前是对的,但改革开放30年之后,中国产生了社民党的思想基础。他十分忧虑人文社会科学的倾向。他认为中国人文社会科学建设中马列主义、社会主义的力量,党的力量太薄弱。
我在教育战线工作多年,离开之后仍然关注。我觉得像何老师这样的大思想家、大教育家是非常难得的。他的革命精神已经刻在我的心里了。
201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