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荣耀我妈
前几天的晚上,那天晚上我非常睏,昏昏欲睡。突然,我脑袋瓜子里冒出了我曾读过马克思.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书里,一个句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增加神的荣耀”,说的是某个流派的基督徒的行为准则,或者叫理念。那个时候,我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句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荣耀我妈”,这,让我睡意全无,满眼是泪。
我曾经因为从小被送进长托幼儿园,使我和父母的感情疏远,这使我的一生都在寻找母爱父爱。我尤其不解的是,我家和幼儿园仅一墙之隔,有什么必要送一个孩子去长托?
我生下来的时候,父母就为我请了保姆,母亲出产院的时候,是保姆抱着我回家。除了吃奶,都是由她带着我。我叫她姥姥。可能是三岁的时候,他们把我强行关进和我家一墙之隔的长托幼儿园。我想姥姥都要想疯了,每天死死抓着幼儿园的杖子,对着马路上的人哭喊,“姥姥”,园长都觉得我太可怜了。我最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每个周一我都要哭,说肚子疼,屁股疼,我也知道没有用处,但外表的反抗还是要有的。最大的恶果就是,我和我父母的关系走向了穷途末路。(前排左一是我,在长托大班幼儿园时拍的,上世纪五十年代)
长托幼儿园对我而言,就是缺少父母的温暧与爱抚。比如,一个夜晚,我突然被一种压迫弄醒,邻床的男孩儿竟骑在我的身上,让我非常难受。值班的幼儿园阿姨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男孩在骑一个女孩,因为走廊的灯是昼夜通明的,寝室的墙上有玻璃透光,站在门口,房内一览无余。有三个阿姨在走廊教育我,我身上只有一个小裤衩,仿佛是我勾引了那个男孩儿。一个阿姨还用手扒了扒我的小裤衩,意思是我有多么不自重。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三年困难时期,吃的东西少得可怜。幼儿园可能还是可以搞到点食品的。比如有一种菜粥,放上菜和肉啥的。有一次,我的碗里放进了一块大肥肉,我其实不喜欢吃,但我胆小,不说,强咽下去,结果又返上来了,如呕吐一样,反来复去好几次,我最终还是咽下去了。结局就是,我一生不吃一口肥肉,我恶心。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他们要把我送进一墙之隔的长托幼儿园,这是我数十年想要的答案,没有人能给我。2019年,我读到了一本书,这个书上说,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前苏联的一些小孩和父母的关系很糟,因为父母很忙,同时,在公共区域提供托儿、食堂等服务,弱化家庭,使孩子成为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成员。我终于找到了我要的答案。
我是在我40多岁的时候在内心消融了横在我和父母之间的冰块。我不再认为只有我的保姆才是我最亲的亲人,而且那时,姥姥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又在前几天的那个夜晚,终于悟道,我的一切都来自于我的母亲,那个身高一米四九的矮小女人。她给了我今天的一切。比如,困难时期,她偷偷给我一小碗炒豆饼,让我躲在门后吃。不让我妹看见。因为她一直认为我学习好。文革的时候,不上学,她允许我每天去游泳池游泳,并且可以一天游两次,一次一角五分钱,我妹没有这个待遇。我十一岁的时候和她说,我会拉二胡了,让她买一个,她终于在一个冬天的夜晚拎回来一把9元钱买的二胡,我狂拉不止,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一把京二胡。
(我妈在晚年看这张照片,说,我就穿个小背心,说明对我不够好,孩子没有衣服穿。其实可能就是天太热了)
她从没有对我说,我什么样的文字是不该写的。这种让我自由地表述的宽松,一直让我到今天还有说真话实话的勇气。如果我真的有一本书的话,哪怕是自费出的,我要写上,献给我妈。(前排左面抱着我的是我的保姆姥姥,前排右面抱我妹的是我奶奶,我妈美的让我惊讶)
我妈是农民的女儿,她一生节省到抠门儿的程度,她的内裤都是带补钉的。她活着的时候,她的抠门儿让我非常不屑,又不是没有钱。可是,俭以养德,我今天才明白,,这是她给我的遗产。我胡乱买书,买书不读,她认为败家,但是她从来没有阻止过。她尽力保护我的每一本书,哪怕是我写的一个纸片儿。(如果我能这样永远牵着她该多好)
我的余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荣耀我妈。一想到这,我就热泪满满,激情澎湃,觉得我的生命充满了意义,为此我要疯狂地努力,不空过我的分分秒秒。
(此文是应北大校友述一的邀请所做,他说,母亲节,他办的北大校友的公众号要做一期关于母亲的)